定山却道:“当时是那样想,可如今已不同,难道因为是亲近可信的人,就能随便利用和辜负?”
千叶皱着眉头,轻轻推了丈夫一掌:“堂堂男子汉,纠结这些做什么,你觉得我是计较的人吗?我若是计较的人也罢了,说这些有的没的,难道这样就不算辜负我?”
定山笑了,千叶不满地嗔道:“进山练个兵,都练傻了。”可她又饶有兴致地问丈夫,“你回来后我还没问过你,山里头一切还好吗?”
“他们都是在这里苦熬多年的,也曾跟着威武大将军上战场,更有人曾去过神鼎山,知道我的来历,自然不会友善,大事小事诸多为难,刚开始的确不顺利。”定山如实道,“可日子久了见我不会轻易放弃,彼此了解了真性情,大家就称兄道弟起来。知道你们就在山脚下,还催我多多回来看你,毕竟他们要见妻儿一面不容易。”
千叶静静地听定山讲山里的事,丈夫神采飞扬满目激情,仿佛找到了真正属于他的天地,千叶知道,相识以来,这段日子定山才真正过得有血有肉。而这苍云山下,虽然清苦寂寞,却就是千叶曾经憧憬和幻想的生活,哪怕不是真的隐入山中不与人往来,也绝不是在依旧住在京城里,逃不开朝廷与皇室的纷扰。
若是可以的话,千叶愿意留下来,做一个猎户的老婆,做一个农家的妻子。可定山要的,是天下。
夫妻之间,总有一方要退让,千叶知道她的退让,会换来定山一生的呵护守候,他会用一生来爱自己,那就什么都值得了。
“你晒黑了。”千叶想着心里的事,已经不记得定山说到哪里了,她对于打铁练兵委实不感兴趣,她伸手摸了摸定山比一个月前粗糙了许多的脸蛋:“再回京城,温润如玉俊俏非凡的驸马爷,可就不见了。怪你,若是像容将军那般的,韩越柔也看不上你。”
定山嗔怪:“好好的,提她做什么?”
千叶笑起来:“人家一心一意想靠近你,要是知道你这样嫌弃,岂不要伤心欲绝。不过啊,等我们再回京城,韩二小姐若仍旧不放弃,你千万记得明明白白地告诉啊,你讨厌她,记下了吗?”
定山见千叶满眼睛的霸道,笑道:“我若再敢沾染人家的脂粉气,只怕连家门都没得进了。”
千叶被逗乐了,窝进定山怀里,看着眼前的美好安宁,骄傲地说:“知道就好。”
且说楚歌回京来,她独自一人走得快,不消半个月就到了,可卓羲已是等得望眼欲穿。虽然见面说的不过是“正经事”,卓羲也高兴能见一见楚歌,他如今要守在四皇子身边,不然时不时也去一趟苍云山也不是不可以,可他走不开。
倒是楚歌,现在越来越看淡了她和卓羲之间的情意,说不上不在乎,也说不上在乎,反正这样一如往常的相处,就可以了。心中的感情看不到将来,卓羲自然会有些失望,可他更怕楚歌从此不再理睬他,二十来年的相处,他比谁都了解自己喜欢的这个女人。
交代了要紧的事后,楚歌便带着二娘新作的冬衣来见团团,文贤山庄里依旧那么静谧,楚歌跟着书童兜兜转转来到一处飞檐高挑的亭子下,团团正在里头下棋,可与她对弈的,却是四皇子祥泰。
楚歌微微皱眉,而团团发现她来了,立刻丢下棋子飞奔出来,惊喜地问着:“楚姐姐,你来接我回家吗?”
“我来看看你,二娘做了冬衣。”楚歌有些不忍,将冬衣拿出来,那是二娘在苍云山下做的棉袄,到底是带过两个孩子长大的,即便见不到女儿,也能估算出她此刻的身量,棉袍比在身上不大不小,过这个冬天足够了。
团团抱着冬衣,面上掩不住的失望,可她是懂事的孩子,知道神鼎寨的儿女该有怎样的风骨,立刻又欢笑起来,拉着楚歌的手说:“姐姐,我会下围棋了,四殿下正在教我下围棋。”
楚歌起身来,见四皇子负手立在亭中,温和的笑容里有几分淡泊,而她还记得离京路上,惠梨为这个人掉落的眼泪。单看样貌气质,四皇子和惠梨的确很般配的一堆人,可是四皇子太没有担当,他连自己的人生都无法承担,又如何承担惠梨的人生。
“楚歌姐姐,你回去告诉我娘还有哥哥嫂嫂,四皇子每天都来陪我玩儿,师傅们也不打我手心了,师尊每天亲自教我写一个字,大家待我都好。”孩子离开了亲人,都会迅速长大,也正因如此,亲人永远无法取代的,楚歌夸赞团团能干懂事,对祥泰不过是点头而已。
后来再见卓羲,才知道四皇子婚后每日来山庄的日子更多了,除了不得不应付的朝政之外,他大部分时间都在这里,楚歌叹息:“是逃避吗?”
卓羲倒是为祥泰辩解:“非要说逃避,我也没得辩驳,可他就不能选择自己想过的人生?”
楚歌冷笑:“他是皇子储君,肩负着江山天下。”
卓羲无奈,只道:“是他的命,但也许非他所愿。”
再次离开京城,已是十月下旬,遇上了这里第一场雪。出城的路上眼中所见都已是银装素裹,楚歌还记得初到京城时,那繁华无边的春色,这一年里发生的一切,仿佛比她过去的二十年还要多,而她的人生只是平静地延续着,还没有找到重新开始的路口。
亦是初雪这日,傍晚时祥泰从文贤山庄归来,他虽然日日在那幽静避世的地方,可回到宫里,该做的事他也都好好地去面对了,只是他面对的人所要的远远多于他所做的。
庆吉宫在内宫之外,自成一番天地,位置又在皇城东侧,如今人人都把这里叫做东宫,只是祥泰还没有太子的头衔,自然他自己对此不在乎。进门时,内侍宫女一路相迎,而见到莲妃,却看她双眼通红,显然是哭过了。
祥泰本不想问为什么,只当做没看见,可莲妃故意在他面前啜泣了几声,他暗暗一叹,停下脚步问:“出什么事了,为何哭了?”
莲妃泪眼盈盈好不可怜,娇柔地说着:“母妃今日问妾身,四殿下每天都做些什么事,妾身答不出来,被母妃责备了。”
祥泰道:“我每日在文贤山庄念书,你这样说便是了。”
莲妃嗫嚅:“妾身说了,可是母妃说……”
不问也知道,母亲根本不信自己纯粹是去念书,她一定问莲妃自己是不是在逃避她,其实根本无所谓逃避,夜里一杯酒就能做的事,何必费心思逃开。祥泰本以为自己会不行,但原来没有感情也可以云雨,他要是尽快为母亲生下孙子,也就天下太平了。
“明日一早,我和你一道去请安,有什么话说明白,母妃也就不会委屈你了。”祥泰淡淡一言,就往书房去。
“她能委屈我的事,又何止这一件?”莲妃委屈地自言自语着,却见宫人从门前匆匆而来,尴尬地说着,“娘娘,三公主请您进内宫一趟。”
莲妃眉头紧蹙,不耐烦地说:“她又找我做什么,不是要搬出去了吗?”
说到瑾珠搬离皇宫,楚歌回到苍云山时,也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千叶,帝后已经答应三公主以未亡人的身份离宫自立门户,往后的岁月她都会在公主府里为那死在迎亲路上的驸马守寡,也就意味着,皇帝和皇后再也不打算为她操心婚事。
“卓羲说,三公主脸上的伤痕迟迟不退,不过她自己好像不在意,眼下正如火如荼地修建她的公主府,大概过了年就要离宫。”楚歌皱着眉头,“她出了皇宫,对你而言,倒是个麻烦了。”
千叶不屑地说:“她还想欺负我,她有胆子就试试。”而千叶本身不在乎京城里的人过得怎么样,楚歌不说的事她连问都懒得问,惠梨虽然好奇四皇子现在过得如何,可她知道楚歌的脾气,问了只会挨骂,忍一忍倒也过去了。
很快,西北风阵阵,将苍云山变成了冰雪的世界,千叶在今年元旦时许愿能早些离开皇城过上自由自在的生活,万万没想到这个愿望,在是年除夕就实现了。虽然这深山野林里,平日连个人都见不到,可一家子守在一起,除了小妹远在京城外,总算也是团团圆圆。
定山从深山里带来野味,楚歌从山外弄来萝卜白菜和酒,兄弟们大多被遣散回各自的家乡与家人团聚,屋子里烧着暖炉点着油灯,夜色里远看,仿佛点缀在山下的一颗夜明珠。
五个人热热闹闹地围坐在一起,二娘已经喝得双颊绯红,醉醺醺地说:“真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过年。当家的曾经想过,可那么多兄弟呢,他丢下哪个好。”
千叶的腰腹已经大变样,人也跟着丰满了些,二娘照顾夫人生下定山和惠梨,自己又生了团团,产育上经验老道,日日都管着千叶。今晚这一桌饭菜,千叶能吃的也有限,最让她馋的是,楚歌从山外打来的米酒,那香甜的滋味弥漫在温暖的屋子里,光是闻着,千叶就忍不住地舔嘴唇。可二娘早就说,孕妇不能饮酒,甜酒酿都不成。
定山可怜千叶坐在一边只能光看着,他本以为孕妇怀孕要吃得更多更好,但过了头几个月二娘就变脸了,这会子大家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就千叶坐在边上,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
定山心疼她,悄悄拿勺子在酒碗里舀了一勺酒,假装是汤,要送到千叶嘴边。千叶闻见酒香双眼就放光,可是没能逃过二娘的眼睛,她喊住了定山,凑过来闻了闻,微醺的人立时就生气了,朝定山脑袋上拍了一巴掌:“胡闹,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吗?”
千叶立刻装无辜,柔弱地问二娘怎么了,定山瞪大了眼睛,边上惠梨已经笑得滚到楚歌怀里,指着哥哥说:“梁定山,你等着挨骂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