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昭洒在青羊邑一家林园茶铺中,一位近五十岁的老头逗耍着笼中的画眉鸟,另一手拿捏着两枚铁球转动着,走到茶铺中间,被一少年恭敬的请到茶桌上,他把鸟笼放在桌上,端起面前一杯盖碗茶,吹开面上茶叶后,恬淡品茗。
少年从鸟笼边上取出那根喂鸟的小镊子,逗耍着笼中鸟。
一个生得五大三粗的壮年男人从茶铺里走出,揉着惺忪的眼睛,来到那喝茶的老头身边,向老头弯了弯腰:“二哥。”
老头有一双生有鱼尾的桃花眼,想来年轻时也是个英俊人,知天命以后,应酬多了身体发福,脸上俊逸变作老辣,他喝了一口茶,先示意那魁梧男人先坐下,然后说道:“昨晚辛苦了,战况如何?”
壮年男人平摊手,推向那逗耍金丝画眉鸟的少年,说道:“小亚父算得百无一失,受离间以后,他们的正堂主和副堂主果然窝里斗了,这才让我有机会打掉对方半个堂的势力,只是。。。我们也有十来个弟兄挨了刀子,不过都安顿在老庸医那里了,没有大碍。”
“很好。”老头把握铁球的手掌停顿了一下,举目环顾周边那些被自己培植起来的树木,说道:“今天下午有人来收树子,订单上八十窝桂花树,山猪,你来着手这笔买卖,尽量挑选些根好的卖给他们,人家觉得我们货好,才会回头。”
壮年男人点头:“知道了二哥。”说着话,他有意无意的瞟向正在逗耍画眉鸟的少年。
少年也抬眼看向他,皱起眉头:“你看我做什么?直接和二哥说啊。”
老头疑惑的嗯了一声,看向被称作山猪的壮年男人:“还有什么事?”
山猪神情凝重,说道:“二哥,昨晚我带着受伤的弟兄去找老庸医包扎,看见小姐躺在病床上,四爷也在。”
“小姐怎么了!?”老头扑腾站起,闲情雅致顿时烟消云散,着急问:“帮主知不知道?”
山猪摇头:“我到的时候,小姐正吐得厉害,我看着好像很不乐观,就拉着老庸医,问他小姐怎么回事,他说他也没见过,可能是喝酒喝坏了肚子,我还看见小姐呕吐物里面有虫子,这怎么可能是喝酒把肚子喝坏了。。。就问四爷帮主知不知道,四爷让我们不要告诉帮主,说他知道怎么解决。”
“龟儿子马四!”老头站直了身体,把手里铁球往地上一扔:“当初帮主要把小姐安排给我们几个,让我们带,其他四个龟儿子都他娘的一股脑想把小姐争到自己身边,不就为了今后帮主把事业交给他女婿时,想仗着和小姐的交情讨到好处。我敢说,也就我柳见树才是真心想带小姐的,我可是看着她长大的,一直把小姐当亲闺女看待,小姐要在马四那出了问题,我绝对不会饶了他!”
少年不再逗耍画眉鸟,弯身把老头丢掉的铁球捡起,放在桌上用茶杯挡住,然后扶着老头让他重新坐下,这才说道:“二哥,来者不善。我们现在不应该考虑如何记恨四爷,而是该考虑如何帮助四爷。”
所谓光明磊落柳二哥,在他的行事作风下熏陶出来的弟兄,真就都是为了求义气的真正江湖人,当下听到自己视若掌上瑰宝的小亚父开口,柳见树不再发火,冷静下来以后,端茶小抿,斟酌以后问道:“你的意思是说,有人想对马四不利?”
年轻不过十八的小亚父点头:“四爷现在想必是焦头烂额,他要对小姐有不利的想法,动手也该做得麻利些,怎么可能稀里糊涂的伤害了小姐还带小姐去老庸医那?那不是搬着石头砸自己脚吗?如山猪所说,喝坏了肚子怎么会吐虫子呢?我想,如果不是有人想伤害小姐,就是有人想陷害四爷。小姐没有什么生意,自然不会有生意上的竞争对手,也没有兄弟姐妹,自然就不会有争夺权位的纷争,她一直被帮主保护得很好,所以我想,来者不是奔着小姐来的,其目的,是四爷。”
柳见树点头承认小亚父说得没错,然后自问道:“老姜怎么没保护好小姐?”
小亚父端起茶杯笑了:“这就是问题所在了。”
柳见树看向山猪,问道:“山猪,你从小就闯荡江湖,见多识广,吐虫子是什么情况?”
山猪想了想,说道:“之前师父带我游历江湖,在云滇文山见过巫婆用蛊治人,这种东西,不仅仅在云滇,黔南和湘西等地也有人都会用,但是,师父曾经告诉过我,说巫人练蛊,练出来的蛊只会是蛇、蝎、蜘蛛、蟾蜍、蜈蚣这五样之一。昨晚老庸医跟我说,他从来没见过这种东西,但是话说回来,老庸医走南闯北,见过很多的稀奇事,一开始他以为是寄生虫寄生在小姐舌苔里面,结果小姐的舌苔上又没发现穿孔,口鼻腔里也没有寄生迹象,后来给小姐做彩超和胃镜,都没发现肚子里有虫,可是刚一检查完,小姐又吐出虫子了。老庸医也没辙了,说他没见过这种病。”
柳见树越听越心痛,考虑要不要把这事儿告诉给帮主,想着就起身,想去老庸医那看看小姐,与此同时,就听一旁沉默了许久的小亚父开口,一语道破:“是降头。”
对小亚父说的话,柳见树从不会问为什么,更不会质疑,同时,就听山猪附和道:“我正想说可能是降头,我之前听师父说起过南洋降头师的害人手法,被下虫降的人,其症状和小姐得的这种病很像。”
柳见树自然知道那所谓的降头有多血腥多厉害,心里顿时浮躁起来,安排道:“小亚父,今天之内必须查出那个下降的人身在何处,挖地三尺也必须给我找出来!先让用软的,买通他,等解了小姐的降,再把他抓起来拷打,必须问出是谁指使他害马四那龟儿子的。山猪,小亚父找出人以后,你去抓人。”
山猪愣了愣,多嘴问道:“二哥,那武侯邑那边。。。”
柳见树怒视山猪:“帮里要出大事了!你还想着和外人滋事?”
山猪低头,小亚父点头,心想这段时间战仗过多,手下兄弟时刻处于神经紧绷,能借着这次机会让手下弟兄们养精蓄锐,其实也好。
两人接过命令后退出林园茶铺,然后分道扬镳。
攘外前先安内,这是地兴帮的规矩,也是每个江湖人应有的常识。
他柳见树历来自诩北玄堂是地兴帮扛义字大旗的堂口,他身为堂主,帮难在前,岂能坐视?柳见树站起身来,从怀里掏出电话,没有和其他四个堂主打电话,因为在他看来,他们四个人包括马四都有脱不开的干系,电话打给自己的关系,开始顺藤摸瓜,从小姐昨天的饮食一路查到晚上夜店里的疯玩。
晚上,青羊邑郊区一所砖混楼里,一枚瓦数较低的黄色灯泡支撑起卧室里微弱的光亮,卧房没有经过装修,显得很简陋,靠窗有一张钢丝床,床下被锅碗瓢盆铺满,有一根钢丝横在卧室中央,上面挂着床单和洗漱用的帕子,房间墙壁上贴着美女明星的海报,海报下,有一皮肤为黄铜色的白发老人,正坐在陶土泥炉边煮饭。
房子虽说简陋,但是非常干净,可谓一尘不染。
老人一身精瘦,一头蓬松的白发,像个来自印缅的苦行僧,他手里拿着汤勺,在铁锅里鼓捣着,一些夹带着黑色皮毛的小肉块在汤和米之间翻滚,香味和臭味混杂的一锅肉羹竟是采用老鼠做食材,众所周知老鼠的内脏可谓臭不可闻,但这么一道肉羹摆在老人面前,就如同高档酒楼里的招牌名菜。
对他来说,所有啮齿类动物都是再珍贵不过的补品,其肉质符合口感不说,更难能可贵的,当属它们随身携带的各种病菌。
某类人有一特别嗜好,他们喜欢进入深山寻找蝙蝠洞,在洞门前用一张尼龙网把整个洞口封起来,然后在洞口烧火,用烟把蝙蝠们熏出来,大个大个的蝙蝠落网以后,人就裹挟着这些蝙蝠在深山里生活几个月,不仅仅是蝙蝠,他们也时常会在竹子密布的竹海里掘地三尺找竹鼠,如果活在城市里,就时常到下水道捕捉老鼠。
要知道,一些病菌在动物体内能够很好的被同化甚至利用,但一旦被摄入人体,就会发生异变,在黑猩猩体内的病菌,被摄入人体以后就异变成了艾滋,在果子狸身上的病菌,进入人体后一经就异变成了非典。有很多人在闹饥荒的时候吃了蝙蝠和老鼠,最后没被饿死,却是被病魔活活折磨至死。
但对于这类有特别嗜好的人来说,能把这些病菌嫁入体内并进行同化,则是一种修行。
科学家曾在研制抗蛇毒血清时,用过一种办法,通过把蛇的毒液少剂量的注入到马的体内,经过周期,马的身体内部会自然形成抵抗这少剂量蛇毒的抗体,这种抗体一旦生成,就加大剂量再次对这匹马注射,直到马身体里已经开始自然形成抵抗蛇毒的免疫系统以后,就从马血里提取出抗蛇毒血清。
喜好吃啮齿类动物的这类人,用的也是这种循序渐进的方式,在很小的时候,他们的师父就会少量的给他们吃一些带有少许病菌的肉块,直到这类人长大,身体结构中就形成了一套特殊体系,以致病菌能够和身体同化,让他们变成了极有杀伤力的武器,因为他们的血,对其本人来说没有大碍,但对外人来说,就是剧毒。
用一种可怕的说法来形容这类人,那就是吐别人一口口水,就能把人杀死。
铜肤白发的老人名叫凡翁·炳,自他打南洋来到锦官城以后,就被杀手同行们赋予了一个艺术家的外号,阿炳。
阿炳是在锦官江湖中潜藏得最深的杀手之一,却是唯一一个最老辣却最廉价的杀手。
他家是降头世家,从他曾祖父那一代,就开始往体内少量摄入病菌,又因与另一降头世家的女子联姻,让病菌代代相传,并在每一代都会出现新的异变,每下一代的身体都会开阔更广的收容空间。
当然,阿炳是得天独厚的。
因为在他的家族中,无论爷辈叔辈或同辈,出现的畸形不在少数,有的出生时就有传染奇病,让半个家族的人在一夜之间全部暴毙。有的则是女子怀胎后,疾病入胎导致胎死腹中,疾病在死后的胎儿体内繁殖出了新种类病毒,让母体在一个月内慢慢化成一滩脓血。
阿炳从未忘记那个半截身体都化作脓水的女人,看她躺在床上的痛苦模样,屎尿满床,风干后的脓水几乎把她粘在了床上。阴暗潮湿的卧室里臭气熏天,臭?在把臭认为是香的阿炳都觉得臭,那是多恶心的气味?
最后,为了避免病毒传染,家里的老人把那个女人活活烧死了。
那时的阿炳还小,很小很小。
阿炳虽是异类,但不是畸形,他是家族中这么多代传承病菌下来的后人中,唯一一个可以通过自身系统与十几种病菌平衡的天才,有了这些病菌,他不会害怕生病,因为那些外来的病菌在刚进入到身体时,就被体内如洪水猛兽般的病菌给吞噬了。
他是缅甸人,三个月前,因为一条流浪狗去世,他悲愤之下杀光了膝下所有子女,然后迷迷糊糊的跟着另一条流浪狗悄悄溜进了云滇境地,一路辗转杀了不少人,因为这些人死法离奇,现场又没有留下什么蛛丝马迹,所以在当地派出所成了无头悬案。
后来,经一同在云滇的老乡介绍,阿炳抱着那条身上满是癞子的流浪狗踏足天府,替那老乡杀掉一个锦官商人以后,他的名号在锦官杀手中传得沸沸扬扬,许多杀手知道,天府来了位狠角色,出于讨好,有杀手让出单子给阿炳,想巴结上这位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只是后来,所有让贤给阿炳的杀手都死于心脑血管爆裂。
没人知道他为什么要无缘无故杀人,他不为钱,也不为权,在人们看来,阿炳杀人似乎只是因为讨厌人心中的丑与恶。
就像净世之人不为救人而救世,只为救世而杀人。
昨晚,一位让单给阿炳的杀手被他割掉了脑袋,拿着那张单子,阿炳本能的想到,既然这个名字会出现在单子上,那他也肯定是个作恶之人,于是凭借着单子上那人的面容、和当晚会出现在什么地方等消息,在青羊邑一家夜店门外找到了这个人。
那时陈雅美正是打扮得潮流时尚的时候,正和几个闺蜜下车要进夜店,阿炳跟着要进夜店,被门外的服务员挡住去路,他纵使有天大本事,也不敢在闹市杀人,于是就和那条浑身长满癞子的流浪狗在夜店门外等了许久。
直到凌晨两点过,陈雅美醉醺醺的和闺蜜们从夜店走出,阿炳从角落里站起身,来到陈雅美身前,挡住一群美女的去路。
几个姑娘都被眼前这大冬天还赤裸着上身的白发老人吓了一跳,以为半夜见鬼,更可怕的是,跟在老人身后的那条癞皮狗,它的身上长满了瘤子。几个闺蜜以为是地兴帮的仇家前来找陈雅美麻烦,纷纷缩在一边不敢上前,也有人以为是个疯子见着美色起了贪欲,就上前骂阿炳。
阿炳不动声色,安静的看着陈雅美,嗅到了她身上的酒气、和才与男人行过房的骚味,向前踏出一步,就要用一滩口水喷到小姑娘脸上,但就是这一步踏出,距离拉近,他看见了小姑娘的眼睛。
那是一双与流浪狗如出一辙的眼睛。
简陋房间里,阿炳从锅里舀出一瓢鼠肉羹,放在嘴边尝了尝,味道刚好合适,他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与此同时,他的左耳动了动,听到砖混楼下有汽车关门的声音,他没多在意,走到钢丝床下取出两个碗,来到铁锅前,一勺一勺的往碗里添肉羹。
一碗犒劳自己,一碗送给门外的老伙计。
也就在阿炳把两个碗都装满,站起身来准备开门叫那老伙计吃饭时,刚走近木门,门外突然一阵轰隆,木门被一股外力撞开,轰隆声响以后,铜锁被撞得支离破碎,撒了一地,木门撞在墙上被反弹回来,被一个年不过十八的少年把持住。
少年走进房间,也不看阿炳一眼,只是环顾房间里的陈设,在看到炉上沸腾的老鼠羹以后,他皱了皱眉,自顾自说道:“我知道你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尽管听不懂我还是得说,你呀,得跟咱们走一趟。”说完话,正是小亚父的少年转身走出了房间。
紧跟着,生得五大三粗的山猪走进房间,在山猪的身后还跟着两人,一高一瘦,高大魁梧的是一身黑衣的马道成,瘦的是身着棕色风衣的扎西强木。
阿炳看着眼前这三个人,从根骨上来看,这三个人都可以被称为江湖上的高手。他自然知道自己的行踪已经被发现,遇上扎手的钉子也只能溜之大吉,他本想跑,却在下意识的一瞟之间,立马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他看见在山猪的手里,提着一样血淋淋的东西。
那条浑身长满癞子的流浪狗被山猪提在手里,从其鼻口中不断有鲜血涌出,它呜呜叫着,抬起爪子挠着山猪的手臂,山猪却不管,手如铁钳狠狠的捏着它的脖子,片刻后,因为窒息,这条被阿炳视为世上唯一朋友的流浪狗,死了。
阿炳哭了。
五十岁时,在回家的路上有一条小狗一直跟在老人身后,六十三岁的今年,它老死了,老人一怒之下杀了膝下精通降头术的儿女八人,就连哺乳期的孙子孙女都没放过。
后来,老人跟着一条癞皮狗一路从缅甸走到云滇,后入天府,十三年的感情全部都寄托在它的身上,现在,它也死了。
这一晚,这位被世人视为魔头的南洋大降头师由伏地痛哭转为仰天狂笑,已入疯魔的他一脚踢翻了火炉上的铁锅,这破釜一脚,预示这即将被鲜血染红的夜,是他要大开杀戒!(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