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前的祥云釉彩四角铜鼎内,缓缓升起缕缕香烟,龙涎香的气息环绕在大殿之内。偶尔微风拂过,微微浮动着女子桃红色的纱衣,那金丝绣制的睡莲在艳色中似是有了生气一般。墨色长发轻轻挽于脑后,女子垂下眼睑,长而密的睫毛上渐渐染上了一层雾气般的水滴,更添了几分楚楚动人之气,修长而白皙的十指轻轻按于弦上,那动作便是极轻的,似是生怕弄伤了琴弦,却也割伤了自己的心。
琴声幽然响起,轻而缓,柔而清,仿佛是山间溪涧细流缓缓自心口流过,可这一过,便是深深的印迹。
怜景缓缓闭上眼,那弦是那般的熟悉,便是不看亦是清楚万分的。可越是熟悉,便也越是伤痛难捱。
她缓缓开口,吟唱着,一字一句,皆是源自内心,却亦是唱给自己那颗残破的心:
琼楼歌罢残阳里,
雁归暮色去。
又闻短笛欲语,
十年葬花吟。
横琴赋,
子规啼,
尚能忆。
谁人执手,
天涯归去。
红尘春秋悲几许,
相思谁作序。
往昔繁华成墟,
谁晓纳兰情。
千古事,
世人笑,
几人痴。
昔人独立,
再付瑶琴。
曲罢抚弦而立,福身见礼,余音犹在,似一曲尚且未停。
半晌,方才听闻皇帝的声音响起:“古有金屋藏娇,世人仿效无数。后有盛传,为伊人造金宫一座。若是怜儿当真这般念旧,朕便在皇宫附近建一座苍都城给你。”那语气是惊人的随意,便似是在提及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古人建了“金屋”,建了“金宫”,而他一开口,便是一整座城池。
怜景仰起头,淡淡地笑意挂在唇边,却是只笑不言。
承诺再多又能如何,你欲给我,却从不曾问,我可否要。
她缓步走上台阶,复又在皇帝身侧坐好,便如方才的一切皆是幻梦一场,从不曾出现一般。皇帝转头瞧着她,半晌方才朗声道:“什么时辰了?”
魏九功闻言,忙上前一步会意地应道:“回皇上的话,戌时已过。该移驾御花园赏焰火了。”
皇帝点了点头,道:“也好,”语罢转了头,象征性地问道,“母后意下如何?”
太后尚未从接连而来的惊诧中苏醒过来,只点头应道:“皇上决定便是。”
皇帝示意地瞧着魏九功。宏亮的通传一如既往地响起:“皇上有旨,排驾御花园——”
每年的御花园焰火节,都是宫中女子和孩子们最喜欢的。而在怜景眼中,焰火这东西除了凄凉便再没什么旁的念想了。随皇帝同行便也罢了,可竟是还被这个霸道皇帝强行拉入方亭内与太后同坐,虽是坐立不安,却亦是不敢违逆的。在这个皇权至上的天下,便也再没了谁敢出言质疑。
震耳的焰火声在耳边接连不断地炸开来,怜景只瞧了一小会儿,便甚是疲倦地低了头。她瞧着自己酒盏中的液体,倒映着天空之上炫目的光彩,还有身旁那人,熟悉却又陌生的脸庞。
她忽然想起片刻之前,皇帝在大殿之上说过的话:“若是怜儿当真这般念旧,朕便在皇宫附近建一座苍都城给你。”
建一座苍都城?
岂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即便你能将苍都移至此地,又如何呢?
能将我战死的父兄师长也能一并造出来么?
怜景摇头,闭上眼睛长叹了一口气,死者已矣,提来何用,更何况自己不是已然复了仇,既是已做出了抉择,何苦如此作茧自缚!
“不喜欢?”皇帝的声音自耳畔响起,语调异常温柔。
怜景缓缓摇头,她微微侧过身子瞧着那张被烟火映得异常精致的容颜,完美如天降神祇,竟是那般的不真实。她时常觉得这般柔和的神色才是最适合他的,温雅而不失倨傲才是他的本性。可她怎生忘了,他是帝王,那些本应适合他的,却恰恰会成了帝王的软肋。
他向来清楚。她亦然。(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