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他们都如此对我不负责任,当然得为自己的不负责任付出代价。
队伍便在阴雨绵绵的七月底某一日,缓缓地行出了太原府。我的脚下充满泥泞,透着如丝线般的雨帘看向远处,远处的山峦起起伏伏。没有回头去看渐渐远离的太原府,也不去想贺兰赤心到底会不会去安平王府中接他们所谓的永淳小主。
贺兰进明的车内静悄悄的,有时候会给人错觉,仿佛他并不在车中。
如此走了多半天,晚上便在离太原府十几里以外的平原上扎营。因为随着带着比较贵重的物品礼物,所以有整整五千人的羽林军亲自护送,另外还有武功高强的大内侍卫五十名随侍。再加上运营货物和跟随的小兵,差不多有七八千人。平原上点起簇簇的篝火。我跟着他们一起去捡干柴,替贺兰进明在帐前燃了堆火。
一堆堆烟气比较大的篝火并没有使人感到多少温暖,阴冷又潮湿的夜。
我坐在帐篷的角落里,听着士兵们彼起此伏的呼吸声,虽然很累,却一直无法入睡。直到三更时分,发觉外面的雨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晴空万里,月朗星稀,空中一点点淡云渺渺前行,月光竟然可以那样的亮,我仿佛是第一次见如此明亮的月亮,几乎将整个大地都照得如昼。
正当我为如此的皎皎之月而惊叹时,才发现有个人影站在不远处的空地上,也是仰头望着星空。
从那修长笔直的身型看,也知道此人正是贺兰进明。
他的容颜在月光下更显得如雕刻般的好看。从上路至此刻,他几乎没有说过任何话。他身上有种难以言说的寂寞,在这月色下便显得格外清晰。这时候,有只鸽子,扑腾腾地落在他的肩上,他的唇角终是现出一丝微笑,从鸽子脚上取下张纸条,看了眼便又放飞了鸽子。
而纸条则被他轻轻地握在手心里,仿佛并不是什么重要的消息。
一阵风带着湿意的风吹过,纸条从手中滑落,他也不捡,慢慢地走回了帐篷里。
我将纸条捡起来,只见上面是个日期——八月十三。弟安否?
我微怔了下,弟?难道是贺兰赤心的信吗?
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可能。因为完全没有必要。说不定是他的朋友或者结义兄弟而已。
……
我本以为,贺兰赤心在安平府内找不到我,说不定会派人来质问安平王。所以第二日都在提心吊胆中度过。可直到夕阳西下,再次扎营之后,依旧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我于是自嘲地笑,我到底是将我自己想得过于重要了。
记得夏笙曾经说过,人本来就是世界上最孤独的动物,但因为有着对自己的关注,觉得周遭一切都是受着自己的影响或者自己受着周遭的影响,才会觉得没那么孤独。可是,如果有一天,你忽然看清别人眼中的自己,那么你会忽然顿悟浮生,亦或者忽然,疯了……
我曾经问他,“那你顿悟了吗?”
他笑着摇摇头,“没有。”
我想我也没有,或者永远都无法顿悟,或者悟到更深。但是,我现在开始明白,别人眼中的自己,总是与自己想象的别人的眼中的自己,是有差距的。
或许,我在贺兰赤心的眼中,只是个水性杨花的轻挑女子。或者他和我曾经的种种快乐,于他来说只是很平常的事,于是却是点点滴滴的爱情。
很不公平是吗?
因为你眼中的世界,只是你眼中的而已。不是他的。
后来的几天里,一切如常。天气炎热,夜里却又在帐中休息。这时候才真正的体会到士兵的辛苦。我渐渐地有些支撑不住了,脚磨破了几个血泡,走路几乎是一拐一拐。实在更不上的时候就偷偷地抓紧车辕,借着马车的力量继续前行。
这日又扎营在一片荒野之中。
此处空旷,没有树木,便是要找干柴点堆篝火也比较困难。我走了很远的路,却只捡到几枝干柴,被领头的骂了一顿。我有些沮丧地坐倒在地,谁爱捡谁捡去,反正我是没有力气了。拿出水壶刚要喝水,却被那骂我的人走到面前来,一拳就将水壶打飞,他还顺便踢了我一脚,这下冷不防的,我歪倒在地上,连手掌也擦出血来了。
估计这位是早就看我不顺眼了,这几日里我只做最简单的事,而且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常常为了不被贺兰进明看到,还要鬼鬼祟祟的躲避。如果我是头儿,我也不会喜欢这样的兵。所以这次挨打倒是服的,默默地忍受了多一字也没有反抗。
这可能是我做为这样的小兵,身上唯一的亮点了。
正当我爬去捡水壶的时候,却有双有力的手将我扶了起来,并且把他自己的水壶递到了我的眼前。
我连声地说着谢谢,抬眸看到他的面容时,才蓦地愣住了。
他当然也愣住了。
然后便是莫名的愤怒化成火争从他的冷眸里喷出来,“到本王的帐中来!”
不由分说地将我揪入到他的帐里,“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既然已经被揭破,我也没有什么顾及的,将头上沉重的铁帽子一掀,“什么怎么回事?你是我的夫君,我是你的侍妾,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我有什么错?难道你要将我扔在诺大的安平王府里,像原安平王妃夏姬似的,空等之下相思成疾吗?我不要做她那样的傻女人!”
话没说完,就被他狠狠地打了一耳光。
“贺兰进明,你又打我!”
“本王已经休了你,你厚颜无耻地跟到这里,到底所为何事?”
“你打女人,你不是真正的男人!”我觉得自己的眼睛里也要喷出火来了,不,是箭,是可以将他穿透的箭!
“你——”他又扬起了手。
我将脸一扬,“打啊打啊!你打死我算了!你害死了你的王妃,再打死你的侍妾又算得了什么?这里亦是荒山野岭,打死我都不用埋,直接扔了喂狼就好了!”
他的手掌久久地停在半空里,好一会儿,冰冷的眼眸竟然慢慢地浮起一丝笑意,“诶,你在胡说什么啊,真是口不择言。”
“我不会再打你的,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见我依旧倔强地不说话,他叹了口气接着道:“以后不许再提什么夏姬,什么什么什么的……总之,不要再提起那些事好吧……”
“敢做不敢当,你对她很愧疚吧……”
我本来想要乘胜追击,好好的埋汰他几句,但是见他的脸色似乎又要阴沉下去,连忙本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行为准则,收住了口。
他又瞪了我一眼,二话不说将我抱起来,扔到他帐上的临时软榻上。
我被吓了一跳,“你要干吗?”
他沉默地将我脚上的鞋子三下两下地扯掉,结果发现布袜子上果然已经有多处被血迹和脓染得黄黄红红,还有种令人作呕的异味,稍微的扯扯,便要流下眼泪来。他又瞪了我一眼,拿了药箱过来,亲自取了剪刀替我小心翼翼剪破袜子,把袜子和我的脚分开。见我疼得嘶嘶直叫,他嘲讽地道:“知道疼了吧?照你这情形,今晚再没被本王发现,明日你便很可能掉队,在这荒山野岭,你真的有可能成为野狼的美餐哦!”
我抚摸着被他打得火辣辣疼痛的脸,只是不出声。
他是个暴力的男子,他本质上和贺兰赤心一样,都是极其暴力残忍的,只是贺兰赤心有着天子的权力,动轧杀人。而他是动轧打人。不愧是兄弟俩。
他又道:“诶,已经将你休了,为什么还要跑到我的身边来受苦。”
“你想娶就娶,想甩就甩,哪有那么容易。”
我自取了药箱里伤痛,挖了点涂抹在红肿的脸颊上。上次被打也是抹这种伤药好的。见我如此熟门熟路,他的脸终于红了,“对不起,我不该打你。”
我的眼睛一酸,差点便掉下泪来。
这个男子终于明白男人打女人是不对的吗?
正好这时候,他趁着我心思并不在脚上,终于一狠心将布袜彻底与脚分离,疤痕裂开,我啊地痛呼了声,眼睛差点真的掉下来。
“想哭就哭吧,你们女子哭,是没有人会笑你们的。”
我咬咬牙,硬将泪水忍了回去,偏不哭。
他见状无奈地摇摇头,说:“等着。”
他站起来往外走,过了片刻,就端了盆热热的水进来,不由分说抓起我的脚要给我洗脚,我踢蹬着腿要反抗,他手指拂过我的脚背,只觉得一阵麻酥酥的感觉,就再也抬不起起来。脚上虽然有伤,但入了温热的水,却有股热气直入心扉。而他的依旧抓住我的脚,十指在我的脚心各个穴位上揉动着,连同之前积下的脓水一起挤了出来。
几日里积下的疲惫,渐渐地便在这奇异的舒适的挤压中尽去。
“在军队里,只要有条件,多数士兵会给自己弄盆热水,好好的泡一泡。能去寒,而且可以让脚得到好的恢复,第二日才没有那么痛。你相不相信,你这双脚,再这们死撑两日,便会彻底废了,就算不废了,也半年不能够下床。好在发现的及时。”
“废了就废了,又有什么关系。”
“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