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是该下雪了,该把这残忍的罪恶都掩盖起来。
我来到城楼之上时,温僖贵妃等人刚刚被拉上来送入几乎同样冰冷的房间。他们全身都被绳索绑得很紧,即使是被关在房里的时候也不会解开。我看到温僖贵妃的指头已经冻得发黑,原本美丽的脸也被冻伤,裂开了细细的裂纹。
我蓦地捂住了自己的唇,但饶是如此,还是没有掩住突然而至的哭泣。
“温僖贵妃,你醒醒,你怎么样——”
她微微地睁开眼睛,看到是我,仿佛想笑,却又没有笑出来,“是你——”
“温僖贵妃,我能帮你什么吗?”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声音也发涩发哑。
她又是漠然自嘲地笑,“我将你,害成这样,你应该恨我入骨,为什么还要,还要帮我——”
见我不答,她又自言自语地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寂月,你跟着贺兰赤心,会没有好下场的!在必要的时候,他会将你甩出去,他的心底,没有真爱——”
我点点头,“温僖贵妃,谢谢你。”
“不要再叫我温僖贵妃,这个称呼,是我一生中的最耻辱最心痛。我叫夏——青萝——寂月,我叫夏青萝——”
“是,青萝。以后,我就叫你青萝。”
“杀,杀了我——”
“什么?”我微微地怔住。
“你来,不就是来杀我的吗?你也知道,这是你唯一能够帮我的事。求你杀了我,我不想活得这样没有尊言。请你,杀了我。”
“不——”
“求求你——寂月,下辈子青萝给你当牛做马,只求你杀了我,让我死个痛快——”
“不,我不能这样做——”
“难道,你想让安平王救了我吗?你一定不想。到了这个地步,你我之间不必再虚情假义。你恨皇上吗?很恨吧?我也恨——所以,我愿意死,请你,立刻杀了我!”
我顿时泪流满面了,而她的目光已经转到了我的腰间。是的,那里有把匕首,原来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已经带了匕首过来。或许我真的就是来杀她的。
在她的声声催促下,我将匕首拔了出来,那锋寒的光芒,刺痛了我的眼睛——
“杀了我,快点杀了我!”
她的话就像磨咒,我终于举起了匕首。感觉泪水已经模糊了我的双眼,颤声问道:“还有什么话——要说——”
“不,没有了。”她的声音那样的疲惫和释然。
她话音刚落,我手中的匕首已经狠狠地在她的胸口刺落——
眼前阵阵发黑,她只是闷哼了声,甚至连多余的挣扎都没有,眼睛里便已经失去神彩。她一直望着我,仿佛我又落入了她的圈套。
是的,我落入了她的圈套,不过这次,是自愿的。
没有拔出她胸前的匕首。
这匕首原是贺兰赤心送给我防身的。伸手将她的睁大的眼睛合上,我站了起来,走到城楼之上,远处苍穹黑沉,大地笼罩在漫天的大雪之中,肆掠的风吹到脸上,将我的泪痕迅速吹干,吹起我的衣袂。
两个士兵进入房间,立刻被吓了一跳,愣愣地望了我两眼,立刻疯跑下城楼报告去了。
没有多久,贺兰赤心就到了城楼之上。
他默默地走到我的身后,并将侍卫等人都摒退。声音低沉如压抑的天空,“为什么要杀了她!你明知道贺兰进明很可能会因为她而妥协,你为什么要杀死她?”
我冷笑着转过身来,直视着他的双眸,“你和他之间,本该有场公平的决战。你们是双胞胎,可是从小到大,上天给你的太多,给他的太少,他不该为了这样一个恶毒的女人而失去与你一较高下的机会!”
“你还想着他?”
“不,我只是不喜欢输掉的男人。你若真的还爱我,就真正的赢一次给我看。”
贺兰赤心的手握紧了剑柄,“好!朕就赢给你看!”
他说完转身就要走!
“皇上!”
他转过身来,嘲讽地笑着,“怎么,后悔自己所说的话了?”
“夏青萝已死,剩余的这些细作想必是引不来贺兰进明的,不如放了他们,或许干脆就立刻杀了他们!”
他们中得很多人已经冻得四肢发黑,即便能够活下来,可能也是四肢已废,没有办法在世间谋生了。
贺兰赤心笑道:“没想到你的心也如斯狠!好!朕这就杀了他们!”
一声令下,房间里又多了十几具尸体。
温僖贵妃的尸体被淹没在他们的血液中,浓烈的腥气就在这城楼顶上慢慢的弥漫开来。又过了片刻,就有士兵将所有人的尸体扔下城楼,这时候城楼之下忽然有两个骑兵到来,旗子高旋,却是安平王派来的传官。
两军打仗,不杀传官。
两人看了眼城楼下的情况,就惊愕返回。
再隔了片刻,就从黑暗中冲出一些骑兵,各自拣了城下的尸体放于马背之上,随着马蹄得得声渐远,一切归于平静。
贺兰赤心哈哈哈地笑着,“给他机会又如何?他只是个胆小如鼠的无耻小人罢了,能够替这些为他而死的人收收尸,已经是他唯一能够做的事了!”
我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走下城楼。
十天,再十天。
贺兰进明始终没有应战。
——这个冬天格外的冷,我亲眼看着贺兰赤心两次血腥的屠杀。不过血流完了,这个世界却并没有真的平静,只是格外的萧瑟了。
不知今年,燕园的梅花是否仍然繁茂,不知今年的汰液池边,干枝梅是否还会早开。
我穿着白色的貂裘,缓缓地行在诺大的御花园内,没有目标的行走,像一缕游魂。
“主子,皇上已经给燕国发了国符文碟,又差人往那里送了丰富的聘礼,看来您和皇上的好事要近了。”
我并没有因为此事而特意向小萱皇后去信,因为她即是知道我真正的心意,恐怕也不会因为我而改变决定。莫说我原来就是贺兰赤心的溯妃,是晋国人,在燕国不过是挂名的,如今贺兰赤心已经不是昔日阿蒙,燕国权衡利弊,定然会答应这门亲事。
贺兰赤心的这次整肃,使得安平王悄然隐去,可说是完胜。再加上贺兰赤心霸主本色尽显,晋国内里虽然萧瑟,但整体国运却强大起来,如今所有的兵权都掌握在贺兰赤心所相信的臣子手中,宗亲一支经过两次的重创,已然没有了话语权。
贺兰赤心杀人时,六亲不认。
这让宗亲们也都胆寒,为保自己家眷的平安,也都转而投向贺兰赤心。
做为一个皇帝,如今国家平安,未起动荡。
他是成功的。
李平远远地走了过来,“内亲王!”
“有什么消息吗?”
“回内亲王,并没有任何夏先生的消息。不过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相信皇上现在也没有找到他。夏先生也是极聪明的人,想必现在早已经躲到皇上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
“李平,你没有对本宫撒谎吧?”
李平脸色微微一变,跪倒在地,“小人哪里敢?内亲王若不信小人,小人愿以死明志。”说着就抽出腰刀,做出英雄的样子。我从来便知道他是个贪生怕死的小人,他又怎么会真的死,不过依旧给他个台阶下,“行了李将军,如今你已经护城左卫将军了,二品武官,百姓见了你也只有给你行礼的份,叫你一声大人,你还哪里是小人?”
李平哂哂地收了刀,“就算是再大的官,再高的品,在内亲王您的面前,微臣还是小人。若没有内亲王的庇护提携,又哪里有今日的李平呢?”
“亏你还记得本宫的恩德。”
“记得记得,无一日惑忘。”
“李平,没有夏笙的消息便也罢了,如果寻到了他,定要保他一命。有朝一日,他若能好好的站在本宫的面前,你这生便也算还完了我的情。”
他犹豫了下,终还是答道:“是!微臣愿保夏先生一命,不过内亲王的恩情,这生却是还不完的。”
“如此甚好。”
回到宁宛,芳绮连忙拿了暖炉,来替我暖手。
“主子,你的手真凉。”
这话正好被刚刚进来的贺兰赤心听个正着,将芳绮摒退,他自将我的手握在他的干燥温暖的手中。我抽了下没抽出来,他道:“怎么,现在竟与朕如此生分了吗?”
“皇上,宫里人多眼杂,我只是不想惹得有人说闲话。”
“谁敢说你的闲话。”
他仔细地看了看我,忽道:“时间竟然没有在你的脸上留下岁月的痕迹,你还是老样子,一点都没变。”
看看镜子里的自己,也顿觉如在梦里。
多年来,这张脸竟一直保持着原本的模样。
他的手指从我的脸上轻轻地抚过,“上天当真是厚待于你,与你同时进宫的玄美人,孩子尚未出生,竟现了老态。”
我哧地笑道:“玄美人的肚子一日比一日大,这于她也是件很辛苦的事,只是略微有些浮肿罢了。皇上不会现在就嫌弃了玄美人吧?”
“呃,是这样吗?”他一脸茫然。
他如此倒教我有些不好说了,他登基至今,近十年的样子,竟落得膝下无子。所以竟不知女子怀孕时所要经受的种种痛楚及身体的变化。(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