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小二再次进到屋里。
他的神色依旧很紧张,似乎搞不懂为什么两位大人又把自己叫了进来。
这一次叱小瑜的神情严峻,声音也比之前大了很多,厉声道:“掌柜是不是你杀的?”
阿阳顿时就身子一软,跪在了地上。磕着头,带着哭腔:“两位大人明察啊……小的什么都没做过……”
“不是你做的,那你为什么要撒谎?”叱小瑜瞪着他:“你还不老实交代,昨晚你到底守夜到什么时辰?”
“是丑时啊。”阿阳慌乱地答道:“小的的确是守到四更天的时候,如有半句是假,愿遭天打雷劈……请大人明察。”
叱小瑜没有说话,静静看着他。
阿阳跪伏在地,瑟瑟发抖,不敢抬头。
“昨晚茅厕的灯,也是你灭的?”
良久之后,叱小瑜的声音再次传来,语气缓和了有些。
“是。”阿阳咽着唾沫:“是我巡夜的时候灭的,灭了灯我就回房去了。”
“丑时?”叱小瑜追问。
阿阳的头伏在地上:“是丑时,我记得清清楚楚,亥时加满的灯油。”
叱小瑜叹口气,神情恢复过来:“知道了,你出去吧。”
阿阳回过神来,喜极而泣,急忙磕头:“谢大人,谢谢……”
他感觉自己像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
房里的叱小瑜这时也迎来了昨晚在客栈的最后一位住客。
这是一位姓胡的货郎。
一身衣服很干净,上面染着榴花,束着袖口,脚上套一双牛皮鞵子。
他的皮肤很黑,腰背被常年的担子压得低垂弯曲下来,脸上带着惯性的笑容:“小的昨天赶了一天的路,酉时就回房休息了,一觉睡到大天亮。”
经过了解,他是从西边来的,一路经过了很多城市。
他卖的东西很杂也很多,从大姑娘用的木梳、胭脂、眉黛、唇纸,到男子防身用的短匕,佩戴的玉钗、簪子,甚至小孩喜欢的风车、手摇鼓……
反正各种常见的,或者稀奇罕见的,他都有。
但对于昨晚发生的案件,他是一问三不知。
叱小瑜只能随便问了几个问题,就放他出去了。
问完所有人之后,叱小瑜将之前所有的线索都理了一遍,觉得这几人所说的实在有意思,对于同一个时辰的描述竟然会相差这么大。
“店小二说他守夜到四更,大堂和茅厕的灯也都是他灭的。也就是说,在三更的时候大堂和茅厕应该是有灯亮着的。”陆酉为有些糊涂:“为什么那个菜农说,他三更起来的时候没有看到店小二,大堂和茅厕的灯也是灭掉的?”
“后来王书生又说,他在三更的时候去茅厕,在大堂看到了店小二,茅厕的灯……也是亮着的。”
叱小瑜也叹口气:“他们之中肯定有人说了假话,不是那个菜农,就是店小二和王书生。”
陆酉为皱眉:“我看那店小二不太像是在说谎,而且他们两个人都说子时是亮着灯的……那个菜农,实在可疑,他刚好还和掌柜发生过争执。”
叱小瑜没有说话,因为他也觉得那个菜农很可疑。除了陆酉为说的那些,那菜农的鞋底也有黑泥,而且被刮过。
“有件事情,需要你去查一下。” 叱小瑜看向陆酉为;“去找一下那个账房不见了的砚台,那砚台很有可能就是凶器。”
陆酉为应下,出门去查。
叱小瑜则开始了闲逛,准备在四周再找找,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的线索。
屋外的小雨已经停了,阳光照射下来。
这个被竹林包裹的客栈有点特别,雨停之后要是有风吹来,竹叶上的水滴被抖落,就像是在下雨一样。
只是一边照着太阳,一边下雨,看起来十分古怪。
当叱小瑜来到店门外的时候,发现祝晴怀里抱着小白,坐在一张矮凳上。湛蓝的罗裙垂下来,像一朵喇叭花。
她低头注视着墙边的某处地面。在那里,有一只彩色的蝴蝶。
蝴蝶已经死了,两只鲜妍的翅膀被一群蚂蚁卸了下来,仿佛被拆碎的花瓣。
祝晴没有注意到叱小瑜到来,她看得很认真,额间飘散的头发垂落在眼前,将那对彩色的翅膀再次分割。
“这么漂亮,真是可惜了。”
叱小瑜的声音突然响起,祝晴吓了一跳,抬头看到是他,松了口气。
“谢谢你帮忙照顾它。”见她不说话,叱小瑜蹲下身来,伸手摸了摸小白。
见小白腿上包着的布已经没了,故作惊讶:“哟,恢复得这么快,伤已经好了?”
祝晴下意识去捂裙子,自从上次厨房之后,每次叱小瑜在他面前蹲下来,她都感觉很别扭,生怕他再钻进裙里。
还好叱小瑜神行如常,她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
风吹过来。
连成一片的竹叶掀起一道道波浪,水滴洒落下来,在阳光下泛着晶莹的光辉。
水滴落在地上堆积的枯叶上,“嗒嗒嗒”的脆响,配合着尖细密集的竹叶“沙沙”声,偶尔交错的竹干互相挤压摩擦,发出不堪的“咯咯”声音,更有林间不知名的鸟儿发出的怪叫或是脆鸣……
各种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在客栈处交汇,仿佛整座山都在向这里歌唱。
“真好听。”叱小瑜仰着头,忍不住感叹,任由水滴落在脸上:“山语客栈,还真是山语。这名字起得不错。”
祝晴也抬起头,静静聆听。
理了理额间的乱发,口齿轻启:“其实以前客栈的名字不叫这个,是叫山雨客栈,下雨的雨。”
“山雨。”叱小瑜思索着:“是因为这些竹林被风吹起的时候,像是下雨的声音?”
祝晴摇头,眼睛望向竹梢:“是因为下雨的时候,客人才会留在客栈里。为了更好的生意,我爹就给客栈取了‘山雨’的名字。”
叱小瑜哈哈笑起来:“这可有些太煞风景了。”
“我娘也是这么觉得的。”祝晴的嘴角翘起:“娘觉得太俗气了,就把‘雨’改成了‘语’字。”
她轻轻摸着小白的头,目光有些迷离:“后来我出生了,我爹又给我取名叫祝雨。娘不开心,因为下雨的时候客栈总是很忙,于是她又把我的名字改成了‘晴’,希望能多些晴天,爹就能多些空闲来陪我们。”
“你娘真好。”叱小瑜也望着远处,缓缓道。
“我爹也好。”一滴泪从她脸上滑落下来:“爹其实很疼娘,娘说的事情爹都不会跟她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