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院分院相比主院要小很多，各项设施也不在一个层级。所幸因为时下朝廷庙堂，特别是天子的偏爱和侧重关系，这个小小的书院分院还算热闹。京城和周围县镇里那些出生不算太过优越，或是贫苦修习的书生学子都挤破了脑袋想要进入这里来。

分院的几位先生在这里都很受尊敬，特别是萧老先生。因为他除了教书育人以外，还有一个特别的爱好。这个爱好也曾让无数京城饱学之士和附庸风雅的世家子弟痴迷忘返，让萧老先生深受学子们的喜爱。

字谜，不知从何时何地起在文人雅士中兴起的一种文字游戏。这种游戏在很多地方都有，不算太过稀奇，但在尚文风气隆重的京城里却特别受人欢迎。上到文武大臣、达官显贵，下到平民百姓蒙学幼童，甚至传言当今圣上在某个元宵灯会的夜里还来过长亭湖边猜灯谜。

只是大多数参与字谜游戏的人都只是猜谜人，萧先生却与一般人不一样，他是个制谜人。并且萧先生自制的字谜不但变化多端，还十分巧妙。有时同样的一个字，他能演化好几种谜语出来，让人叹服的同时又乐趣无穷，这也是他广受猜谜人喜爱的原因。

萧先生的爱好颇广，大概所有的文人书生都大多如此，除了字谜、灯谜以外，音律、棋牌、绘画也多有涉猎。分院里的其他几位先生也大多如此，平常除了固定时间的授课、讲经、解道，一天中大多时间都打发在了个人兴趣之上。

最好玩的就是几位老先生聚在一起时，因为拥有共同的爱好，又各有所长，往往会因为一点细微末节的分歧争论很久，等到天黑吃过饭之后，甚至还会相约在一起继续秉烛夜谈。反正几人的小院都毗邻在一起，谈累了、乏了各自挪动几步就能回家睡觉。

叱小瑜这几天与几位老先生吃住都在一起，几个五六十岁的老头里面矗立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确实显得格格不入。

平日里萧先生对外称叱小瑜是他乡下的外侄子，有求于人的叱小瑜也不介意称呼这位与自己父亲相识的亲切老人一句“叔叔”。对于十几年来没有过亲人的叱小瑜来说，突然多了个叔叔让他有些不太适应。特别是每当在其他几位先生面前时，他要做出晚辈的模样，开口称呼萧先生为“叔叔”，总觉得心中有些异样。

这几天以来叱小瑜也多次走神，想起从前的事情。那是小时候在磐石县，他在院子里跑跑跳跳，周围站着家里的亲人们。只是当他抬起头去看那些人的脸时，发现他们的脸都是模糊不清的。

书院的几位老先生对于这位话不多却很懂礼数的年轻人印象都还不错，几天下来虽然没说上几句话，却都将他当成了自家晚辈来对待。因为他们也都从萧先生那里听说了这位年轻人在还是孩童时，家中发生了惨剧。

读书人与心思细腻的女子更能与人共情，这几位老先生大概也是如此。平时对于叱小瑜都是多加照顾，这反而让叱小瑜变得更加不适应了。

记得上一次这样清闲度日还是在那座竹海里的山语客栈，只是没清闲两天就发生了命案。叱小瑜细数自己这辈子的过往也大多如此，他一直在追查案件，一直在四处奔走，每次到一个地方之后都清闲不了几天。而现在距离自己的目标越来越近了，他反而觉得这次的清闲日子似乎变得意外的有些长了。

“听说你以前在李大人那里，追查案件是一把好手，破获了不少奇案、悬案？”饭后坐在一起喝茶时，萧先生抬头望向对面的叱小瑜。

叱小瑜点了点头，这些在李大人的举荐信里都有说明。

“你的武功也很不错？”萧先生又望向他背后用布缠着的那把剑，犹豫了一下：“是非常不错？”

叱小瑜知道他要说正事了，回望过去，对上萧先生那双布满皱纹却清亮的眼睛：“有幸得师傅真传，在江湖中罕逢敌手。”

“哦，这样……”萧先生点点头，却没有要继续说下去的样子，起身准备出门去。

叱小瑜知道他的顾忌，急忙叫住他：“不管发生什么，我会护住您的周全。”

“你能每一天每个时辰每一刻都守着我吗？”萧先生没有回头，继续道：“即使你能一辈子守着我这个老头子，我也不愿意。还有你能守着我一个人，那我的家里人呢？我的孩子、孙子呢？”

叱小瑜皱了皱眉：“只要你说出幕后之人，我会把他们连根拔起，扫除一切后顾之忧。”

“你一个人能做到吗？你知道他们都是谁吗？”萧先生深吸口气，扭头看过来。

叱小瑜目露寒光：“就算是金銮殿里的皇帝，我也会杀了他。”

萧先生脸色顿时一变，急忙朝屋外左右看了几眼，将窗户和门都赶紧关上，这才回过头来；“你这是要把我也变成大逆不道之人，拖去杀头吗？”

叱小瑜也知道自己冒失了，但依然不肯放弃：“我只是想报仇。这世上虽然有很多不公平，很多人力不可为的事情。但我还是想去试试，只求个心安。希望老先生能成全。”

“好个只求心安啊。”萧先生长叹一声，一脸悲戚：“其实在刚得知你的来意之后，我真的很怕。当年那件案子是我经手的，我当然记得。后来案子不了了之，这么多年我也一直耿耿于怀。毕竟是那么多人的命啊，那么多我亲眼见过的人，就那么一夜之间没了。后来我也想通了，人在做，天在看，善恶终有报，也该有报。”

他一边说着，又再次看向叱小瑜：“我其实不怕死，真的。我只是有些担心我的家人，我也担心你。你比我小儿子的年纪还小，还是个孩子，小小年纪就背负如此大仇，这一切真的该由你来承担吗？”

“除了我，又还能有谁呢。”叱小瑜无奈苦笑道。

萧先生张了张嘴，一时间竟也无言可答。是啊，一家几十口人只剩他一个了，除了他还能有谁呢？

“罢了……”

萧先生摇了摇头：“三日之后的子时，你到长亭湖边一座叫‘揽月’的山上去。我会告诉你我知道的线索。能不能解开谜题，得知当年的真相，就看缘分了。”

叱小瑜浑身一震，直接跪下朝萧先生磕了个头：“多谢老先生。”

萧先生没有去扶起他，径直推开门走了出去。

“我保证，一定会护您和您的家人周全。”叱小瑜回过神来，抬头说道。

萧先生摆了摆手，没有回头。在他做出决定的那一刻，就已经将自己的性命抛之脑后了。如他所说，他只是有些担心自己的家人。但有些事情，必须要有人去做。

一切如他所说，就看缘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