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亲,您又哭了,潋哥哥说,女人一哭,以后就不漂亮了。”
他稚嫩的小手胡乱在沐清的脸上抹眼泪,无奈,他越是抹,沐清哭的越是凶狠。
她的麟儿,如此乖巧可爱的麟儿,叫她如何能够割舍的下,多想不要走,就此与家人孩子共享天伦之乐,可无奈,老天偏不得她意。
见母子两人紧紧搂在一起,皇甫明只是淡然的注视这一切,知道她心中有恨,怨恨他的强行逼迫,可他宁愿背上被她唾弃的罪名,也不要再向三年前那样,眼睁睁的看着她离开自己,那种近乎绝望,身心一瞬间被掏空的感觉,他再也不想尝试第二次。
许久,沐清哭得累了,不得不松开怀中人儿,抬手摸摸他稚嫩的小脸,强忍着心中的不舍露出笑意来,“娘亲不在的时候,麟儿要乖乖的听外婆的话知道吗?还有,不准贪吃零食,担心长出蛀牙,以后就不帅了。”
“麟儿知道,娘亲也要乖乖的,以后不能再哭了。”
沐清点点头,如孩子似的听着自己的儿子话。
再怎么的不忍,也断然不能惹怒了那人,闭上眼,压住心中的怨,随他一起上了马车。一路沉默,车内气氛明显比来时还要沉闷的多,沐清一直都是闭眸不语。
“你若是放心不下,以后每年的这个时间都可回来看他。”
他看着她那因方才离别时哭红的双眼,心中终是不忍。沐清没有说话,只是垂在两侧的手,紧紧搓成拳头,仍旧闭着眼睛,再多的怨恨与瑟缩也只能压抑在心底,事到如今,他对她再怎么的好,沐清也断然不会忘记他倾覆翼军的事实。
皇甫明见她紧闭双眼默不作声,心中升起一股沉闷,遂又开了口,“清儿,难道你就这么要跟朕僵持一辈子吗?”
“臣妾不敢。”
“沐清!”他终是忍不住大喝一声,“你不敢?逼朕废贡,扇动群臣反朕,试问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
他自嘲一笑,“难道在你的心里,朕这么多年对你的感情还不如一个刚认识不久的男人吗?当初可是你自己要去翼国做细作帮朕牵制羽王的势力,如今朕只不过收复了翼国,帝都江山得到稳固,你的家人可以安稳过一生,这又有什么不好?”
够了,他已经受够了,这些天来,她除了有时自言自语,根本就当他是不存在的一样,他堂堂一国之君,难道还要迁就与她吗?在心底挣扎过多次,可他终是做不到放手。
沐清转过眸来,直直盯着他,忽的,笑了出来,“好,真的很好!看这帝都繁花似锦,百姓安居乐业,确实很好,可皇上,你可知,当你举兵倾覆翼军,当那鲜活的生命一个个倒在了我的脚下时,我的心中是何等的刺痛,我甚至在想,如若自己没有去翼国,也没有来寻他,那么翼军是不是就不会兵败如山倒,他也就不会死!”
“至今,我都是这么认为的,如若自己不卷入这场纷争中,是不是一切都还如昨,我真的很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要参与进来,可我又忘不掉三年前慕容林挥兵南下的情景,金陵的子民血染宫墙,那凄惨的画面,让我怎么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两国开战……”
她眸中含恨,望进他眸底是如此的刺痛,“我是最不想要战争之人,却又是导致这场战争的罪魁祸首……”
直到如今,她都不肯承认他的野心,他对自己的利用。将一切罪过都揽在自己身上,皇甫明黝黑的眸子眯了起来,深深凝视这她。
“你根本就没有错,就算你没给朕送地图,朕一样会倾覆翼军,一统三国本就是朕所期盼的,清儿,你没错。”
为了不让她自责愧疚,他终是亲口承认自己的勃勃野心,同时也更加让她恨他。沐清愣住了几秒,尽管知道他的野心,可当亲耳听他从口中说出来,心还是忍不住狠狠一抽,随后嘲讽一笑:
“呵呵,原来从你利用二哥的事情逼迫我进宫开始就已经算计好了的是不是,群臣设宴,你叫我去献舞,目的就是想引起羽王的注意是不是?你明知凝香是羽王的人,你还刻意在她面前装作很爱她的样子,目的是想让我心中不痛快,好去羽王那边是不是?还有……灵儿,也是你派去跟在我身边的是吧?”
说到最后,她近乎绝望,眸中的泪水,不知何时已滴落下来,滚烫如殇,她的心在痛,如此的痛。
灵儿的死,使她暗自伤神了好一阵子。
“你曾跟我说,若你不是帝王,你就会随我一道隐居深山,与星辰做伴,从此过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那时,我在你面上看到了平和之色,本以为你已放弃了那心中的志愿,从此安稳的治理帝都,不再想着一统三国,多么可笑,原来,我一直都认知的错了,你根本就没有想过要放下心中的那远大的志愿是不是,你在我面前表现的那么深情款款,忧国忧民的摸样,根本就是你的假装。”
她笑了,如此凄凉,看向他眸中,带着抹绝望的孤寂,这些天一直压抑在心底的情绪一瞬间爆发出来,“皇甫明,知道吗,你真的很适合做皇帝,因为你有着一颗勾心斗角、精明算计之心,而这深宫院墙,恰恰是充满着尔虞我诈、明争暗斗的地方,你很适合生活在这里面,真的很适合!”
她说的每一句话,如一根根尖锐的针刺,狠狠扎进他的心窝深处,疼得窒息。皇甫明眉宇紧紧皱起,拳头亦在狠狠收紧。忽的,他仰头大笑,俊朗的面容充满嘲讽,“是啊,朕很适合呆在宫中,整日过着勾心斗角的日子,可是,清儿,你又可知,若是有的选择,我宁愿做个平民百姓,也不愿做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君王。”
他转过头,黝黑深邃的眸子深深凝视着她的面容,淡淡的勾起唇角,“知道吗?朕坐在这高位上,又何尝的不是整日提心吊胆,多少人在对这个位子虎视眈眈,一个不慎就会落得个被拉下位的下场。人都是有私心的,你希望护得家人一世安好,可我又何尝不是,越是坐在最高位,就越是胆怯,怕有一日从云端上摔下来。”
“羽王谋朝篡位,翼国在他的带领下日渐壮大,你只知我倾覆了翼国,可你知道么,若我不这么做,那么被倾覆的就是帝都,羽王雄心天下,朕为何不可有?清儿,你要知道,这世上,没有永远的和平,只有打不完的战争,自古成王败寇,谁有本事谁就做这一统天下的人。”
他的话,字字如刀,句句带力,听进她耳中,震惊不已。
沐清心中隐隐发麻,身体僵硬,他会这么认为,她又何尝不是,只是一些事,总是堵在心里,令她怎么也想不通,为何要做这天下的最高统治人,难道各自守着一方寸土不好吗?
至今她都不明白,索性就不去想,她要和平,而那些心怀天下的人,不一定是,英雄所见略同,她不是英雄,所以与他们的想法差距太大,沐清是一直在心底这么告诉自己的。
马车缓缓驶入宫中,沐清知道,自己终究还是逃不开这里,经历了那么多,又想通了那么多,她再也不是当初那个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的小女孩了,如今她有了麟儿,有了需要守护之人,做事说话都不能随心所欲了。
下了车,便由李公公上前扶住,皇甫明看她一眼,见她一直默不作声,只好哀叹一声,随着众人离去,沐清则回到梅园。
宫女太监们见她回来都弯着身子恭迎着,沐清扫视一周,庭院里的树叶都落了一地,本是应该有人打扫,但她吩咐说就随它去,这落叶生与树,落后希望护得树木强壮,她又何须将它扫走,拂了那一心的执念。
只是这堆积的树叶,显得院中有些凄凉,秋的孤寂。
是否,在这孤独的季节里,总容易引起人的怅然若失。沐清披了件外衣行走在院中,脚下踩着树叶上,听得那吱吱作响的声音,心中难免有些怅然,刚与麟儿分开,心中就已想念的紧,她不知自己究竟要在这深宫后院里待多久,一年,两年,十年,或是一辈子?
她不知也不敢去想,那个男人的心思不是她猜得了的,曾经,本以为自己能够阻止得了他统一三国的心,却不想,到头来,还是一切无望而归。
望着这满院的落叶,沐清弯下腰,拾起一片,放入掌心,静静凝望,叶子的离去,是风的追随还是树的不挽留?
亦或者是它的本意,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秋风起,卷起一地落叶,沙沙作响。
如此深秋,总能勾起她隐藏在心底记忆。
犹记得,当初,慕容林挥兵南下时,六月飞雪,她一袭红衣,纵身楼下,平息了那场战争,自此也被世人誉为圣女转世。
后,她又为平和天下,以色魅惑君王,皇甫明封她为妃,这梅园便是赐予她的宫殿,可要的不是这名利华丽,她要的是三国平和,百姓安居乐业,挑衅起大臣反他,是她做过最痛也最对的事情,若不然,早在三年前,这帝都就变成了一片废墟,只是她没想到,三年后,他的羽翼丰满,一心想吞并天下的野心,日渐助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