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抱着红寒食逐渐冷却的身体,落日西斜,昏黄的阳光洒满整片原野,为这片红色的地披上一层纱衣,像是女人的温柔手掌,带着温软和疏离。胭脂的手掌却在红寒食渐渐冷却的体温里变得火热起来,就像一个生命的消失,同时又有着生命的延续。
她将他的头拨到自己的膝盖上,并不是有多么的喜欢他,但是总是想要这样试一次,仿佛是在做一个美丽的仪式,微微吹拂的风,漫天荡漾的曼珠沙华,猩红色被染红的天空,昏黄纱幔的天色,胭脂看到了那条逆流的背上河流,上面的银白色魂灵,是不是又分得清哪一个是怀中的人?
她在等一个人,她觉得自己是最伟大的。
当年那盏河灯从手中滑出漂浮在黑色的河水中,慢慢荡开的涟漪带着她最后的良心一起远去了。
但是她觉得,远去的并不是她的良心,而是她的噩梦和卑微的怯弱,只要没有了那些阻挡的枷锁,她也可以像那些世家子弟一样活得自在,只是她需要在一条痛苦而绝望的路上一直刀口舔血下去。
她低头看着红寒食的睡颜,第一次发现怀中这个大男孩一样的人离得这样近,她还没来得及仔细的看过他的样子,他已经成为她脚下的一团肥料,又或者无数人踩着他的尸体通往自己的道路,而这个带着悲剧色彩的大男孩,已经在利剑风雨里悄然成为坠下的金乌。
她眼角落下两颗泪珠,却不是感到伤感,对于已经尘埃落定的事物,她觉得如果不充分利用便是对死者的不敬。
她会走上一条通往强者的道路。
就如同当年犯下弑父重罪的她,摆脱了永远散发着肮脏臭味的父亲,她才有机会得到自由。
她抚摸着红寒食的脸颊,认真地看着他,红寒食果真是红家的人,继承了红家的美貌,美丽得那样病态苍白,她觉得已经死得青白的皮肤带着一种美感,这种美感冲淡了往日红寒食的桀骜猖狂。
若是他一直这样干干净净大男孩的样子,她或许真的会喜欢上他。
她抬头,透过阳光的眼睛像猫眼一样眯起,她瞳孔里出现的红色原野上显现出一个红色的身影,他红色的衣衫包裹着纤瘦的身躯,走起路来恍若天神降临,但若是看到他的神情,又会觉得是一位魔神。
她心突突跳着,目光紧跟着他,随着他起伏的衣摆而动起来,她故意让自己露出悲痛欲绝的表情,但是怎么也做不好,只能挂着一丝苍白的苦笑,红色的花朵,俊俏的郎君,若是能够看到一丁点的影子该有多好?
胭脂从来不奢望的。
得不到的东西,她会向往,得不到的她永远不会奋斗。
因为能够得到的,她都攥在手里。
正如同她现在抚摸着的冰冷脸颊,她正在把自己的命运攥在手里,并且紧紧握着,以致于因为兴奋,她尖锐的指尖在红寒食白皙的脸上留下一条划痕。
她看着红家的天神降临,无数的曼珠沙华也在同样的等待着他的到来,微风吹拂,衣角飘扬,他笑,她也笑。
四目相对,似乎透过了空气,看到了同样黑暗的灵魂。
红非望远远看过去,带着一丝不明不白的表情,问道:“死了?”
她表情努力做出扭曲的哭泣模样,人总是喜欢在脸上露出各种表情,悲伤也好,高兴也好……人的表情,是给别人看的呀,正如同她现在想要通过一种名为悲伤的表情来澄清自己的清白。
她微微悲伤的点头。
忽然听见他猖狂大笑,竟然在原地转起圈来,袖子舞到的地方将曼珠沙华卷了起来,天地间落得一片血红。
她怔怔看着,不知道自己何时松了手,正伏在膝盖上的那人已经落入红非望怀中,原本高高大大的红寒食竟然像个小孩子一样蜷在他怀里。
她觉得要是红寒食此时还能有一点意识,一定会很高兴的吧。
同时,她也知道,自己那紧攥的命运正在走上它原本的征途,正如同她想的那样,也正如同他想的那样。
红寒食会死的,无论死在谁的手上,最后都会是落到倚风笑头上。
谁杀的并不重要,谁死了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死的那个人是红家人!
她开口:“我……”
他用冰冷带笑得眸子看着她,手掌覆盖在红寒食的脸上:“你叫什么名字?”
“胭脂。”
他带着细长的调子在口中晃了一转,道:“我记住了,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宠妃……”
“!!”
她的心带着恐惧颤抖着,她看到眼前的命运正在走向更高的巅峰,她向往而害怕,她往下可以俯瞰众人,但是她的脊背一阵阵发凉,似乎在不经意之间会出现一只手,将她从这里推下去,她感到后怕,因为一旦落下去,她一定会死。
而她,惧怕死亡。
比任何胆小的人都怕。
他看她道:“你杀了他,总要一辈子为之忏悔才行。”
她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
明明才闪现的光芒忽然之间被一片阴云遮盖,她嘲讽自己,居然还想要拥有光明,此刻才发现就算是自己已经站在高处,依旧是见不到太阳的。
她身处地狱,不见天日,终其一生。
她更加明白的是,就算下手的不是她,红非望也会自己动手,可是她不明白的是,为何她要为了红寒食永久的忏悔?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浅红色衣裙,似乎已经和红色的曼珠沙华融为一体,但是不一样就是不一样,永远格格不入的不一样。
“是。”
但是若是能站到真正的高处,又有什么关系?
他果真如同红寒食一样,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意给她:“好。”
天神啊,何时能将圣光洒向人类?
神,到底还爱不爱这平凡的人类?
退千步而问之,天穹之上,有神么?
她喜欢透过各种的水面来窥视自己的容貌,之所以用上窥探二字,是因为水面上的脸似乎正在朝着一张完全不是她自己的脸发展。
她的脸是端庄的,大气的,横看竖看,也不过得到个漂亮的美名。而她瞳孔里倒映的那张她所无数次希冀渴望的脸,却是明媚里带着妩媚孩子气的,明明是一张矛盾带着生气的脸,脸型也并不是那样的完美,但是当她的手指轻轻滑过水面的时候,她双眼紧闭。
她透过自己的想象逐渐勾勒出自己的脸,就连眼下红痣也点了上去。
这是陌羽衣的一张脸。
而当她再次睁眼看向水面的自己时,总是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她竟是这样的漂亮,只可惜,依旧不够漂亮。
她这样想着,步子缓缓踏在红家的日不落之上,她的目光从来不敢落到枯萎的红色月季之上,她只需要对着它微微颔首,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的样子,在这些月季的面前,她只是一个卑微的奴仆,而当她面对着其他的人的时候,她却是最为高贵的,如今,她已经有了资格穿上更为明艳的红色,虽然依旧比不上红寒食当时的红艳,但是也看不出多少的差别。
所有的人见到她,都必须恭敬的叫上一声。
胭脂小姐。
红寒食死后,被红非望带回了红家。
红家两件事,第一件,红寒食之死,倚风笑所为。
第二件事,胭脂纳为红非望妾侍,成了红家最尊贵的女人。
红家的习俗,死了人便要张灯结彩,喜事是这样,丧事也是这样。整整一个月,红家像是把所有的红色从河内继承过来,红得令众人发憷。
红家的壮士,身着红衣彩带,挥洒着白色的钱纸,腰上有个诡异的青铎,配上说不清的诡异神情,这一场出丧显出一丝丝诡异。
胭脂站在一旁,头上第一次戴上了一朵艳丽的红花,是一朵茶花,倚家独有的宝珠山茶,她喜欢红色的茶花,但是,除了她以外的人胸襟上都是一朵枯掉的红月季,这种独特似乎透过颜色在述说她的不同。
很快的,棺木入土,尘埃落定,漫天纸钱,她忽然觉得,无论怎么样高贵的身份,最后不都是一样的化作零落的泥土吗?这样一想有些凄凉,同时也害怕着自己身后的那一只手,只要他一推,她会死得比红寒食还要惨。
七零八落的看不清表情的人都走了,胭脂惊慌的也走了。
只剩下红非望一个人,他坐在红寒食的墓前,将泥土洒在坟顶,嘴角已经换上了一丝笑意。因为他眼尾处缓缓出现了一个想象之中的身影——红璃堔。
红璃堔看着他的背影,一点也没有看到悲伤:“这次的事情是你做的,对吧?”
红非望一动不动,红璃堔顿时火气四涌:“你真残忍!你知不知道这里面埋着的,是你的弟弟,红家的血脉?!我问你,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红非望将月季的种子播到红寒食的坟茔里,带着笑意:“你问我这么多,我该回答哪一个?家主或者哥哥?”
红非望继续道:“杀我弟弟的是倚风笑,不是我。”
“没有人承认是倚风笑杀了红寒食!”
“不,所有人都看见了,同时也必须看见!”
红寒食拿出一小节断刃,说道:“杀了红寒食的,是这把刃的主人。”
在红非望拿出那把属于倚风笑的刃的时候,红璃堔的表情就已经变了:“红寒食在河内做了那么多丧心病狂的事,理应当诛!”
红非望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眸子透亮,像是某种动物:“那他也是红家人,红家人就是天道。”
“狂言!”
“狂言?”他转身离去,走到一半,回头过来,“那他也是红家人,而你也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