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毕业证书刚刚拿到手，姐姐就匆匆忙忙去邻县教育局报到了。

她被分配到一个较偏远的公社中学，一天才有一趟往返的公交车。

开始，姐姐在每周六上午回家，周日下午返回学校，后来变成两个星期回来一次，再后来就只有节假日了。因为姐姐虽说刚刚走出校门，但在当班干部的经历中得到良好锻炼，管理班级越来越得心应手，自然由她负责的事情就多起来，还被任命为教导主任呢。

我妹妹还在上学。根据一家可以留一个孩子在身边的政策，尽管上山下乡的动员热火朝天的，却也没上我家来督促，让我过了一年多的平静日子。

但在爸妈和姐妹都不在家的第一天，我的心里空极了。

感觉那屋从来没有过的冷清，就连老鼠也不见一只。

想起几天前我还和姐姐有说有笑地去学校上课，转眼间姐姐当了公办教师，而我成了无业青年，待妹妹高中毕业，说不定哪天就有人到家门口敲锣打鼓，预先欢送知识青年上山下乡了。

无着无落的我先爬到炕上哭了一场。

过了很久，忽然觉得炕凉了。想起爸妈和妹妹还要回家吃饭，我赶紧起身生炉子、做饭。

没有姐姐的带领，也没有姥姥的指点，真不知道先做哪一项才对，只得想到哪做到哪。

好在家里人并没对我抱多大的期望值，无论我做什么、做得怎么样以及做到什么程度，都不加挑剔。在我询问时，爸爸会温和地指导我，妈妈则常常舒心地表扬我，好像跨进家门时有我在就很好了，还能干些家务活儿就更满足了。

姐姐不在身边，我和妹妹便没了主心骨，晚饭后也不出去了，并且经常不知该玩儿什么，就是找个项目玩儿两下也没了兴致。

好在妹妹有爸妈宠着，她也给爸妈回报了不少欢乐，而我很快找到了新的事项：帮妈妈写日记。

从参加县里的集训开始，妈妈养成了随记习惯，直到把一个个本子的正、反面都记得满满登登。那个阶段，妈妈的笔记主要内容是摘抄两报一刊社论，而我爱学习的天性也有了发挥的地方，于是那本子上也留下了我不少稚嫩的笔迹。

但我还是非常想念姐姐。差不多每个周六班车到来之前，我都到汽车站转游一圈，有时真能接到姐姐。如果接不到人，过一、两天便会收到姐姐说明情况的来信。

比较起来，在我和妹妹之间，姐姐的心更加偏向于我。也许是我从认识她开始就依赖着她，也许是在姐姐的关心下我根本不懂得照顾自己，反正姐姐那时每月才赚19元，去除伙食费、交通费外，只要有剩余，她就会给我买件衣服。这个习惯一直持续到现在。所以，我至今也不知道自己该穿多大的尺码，也不会挑选、搭配衣服，凡是穿出来被别人夸“好看”与穿着舒服的，不是女儿带着我挑的就是姐姐送的。

还有一件让我很长时间都没弄明白的事，就是姐姐和妹妹老说我洗不干净衣服。我自己真是看不出来，因为我挺努力地洗了，实在洗不掉的污渍谁也没有办法。我穿着自己洗过的衣服觉得挺正常，姐姐、妹妹却不依，总是要为我再洗一遍。在我使用洗衣机之前，姐姐、妹妹甚至妈妈总会专门来为我洗衣服。现在，我总算知道了：真正“洗干净”的衣服是那种一直穿到破都是很透亮的。而我确实很难做到这一点。

渐渐地，我踏下心来学做家务了。然而妈妈通过街道给我报了名，没多久就通知我去酱园做临时工。

当时我推辞了一下，因为感觉家里确实需要一个人。但爸妈说我不能一辈子都在家蹲着，该出去见识见识了。

于是我去酱园报到，抬了好几天酱菜坛子。

第一次做临时工感觉很失败。因为我家离厂子很远，要保证按时到达早上非常匆忙；还有就是工作内容枯燥，只是把一堆堆菜坛子抬过来、抬过去，没有一点儿乐趣；最主要的还是太累了。装着满满酱菜的坛子压得肩膀特别疼。开头几天还能忍住，等到肩头肿了、破了时稍微碰一下就特别疼。于是我和另一位小工暗自商量：不干了。

不知道她有没有遵守约定，反正我是说什么都不去了。

妈妈知道我不是太挑剔的人，对我的放弃表示理解。接下来，街道通知我去食品厂做临时工，这下我挺高兴。

我和多个大姐、大姨、大妈来厂里报到，被分配到罐头车间。我们领到一个尖嘴、圆筒、木把的挖核工具，主要任务是去山楂及海棠的核儿。车间里还有一拨人在削苹果皮、去苹果核，总之都是做水果罐头的前期步骤。

这是一个特别宽敞的大屋子。我们每人身边都有一个计量的筐，但好像并没人计较谁多谁少、好干与不好干的，而是边干边和周围的人聊天，说说笑笑很是热闹。

就在我喜欢天天去上班的时候，忽然有一天见到的却是被烟熏火燎过的厂房。原来，烤果脯的车间昨晚意外着火，职工们不得不停产待命，我们也就解散回家了。

好在没等几天，我又接到了上班指令，这次被调到了糕点车间。

恰巧，这里有我的一位高中同学。她对我很照顾，还向工友们介绍说我是个好学生。如此一来，师傅们都对我比较客气，而我也虚心地跟他们一步步学习制作糕点。

除了炸油、搅面、烘烤用专人外，其它的普通糕点我基本上都接触到了。

这里的很多师傅都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更让我难以忘怀的是我的带班长章师傅。

章师傅是下乡知青，因表现出色被抽调到食品厂工作。他工作能力强，没用多久就升任带班长。工作中他话语不多，就连说话时也是细声慢语，并且总是谦虚得半低着头。但他把一个班儿管得井井有条。每次接班，在他三言两语之后，工友们就各就各位开始干活儿。和面的、制作的、装盘的、烤制的，有条不紊。

章师傅对我比较关照，常常亲自带我做饼干、炉果、酥卷、月饼、面包等。随着我的技术越来越熟练，和章师傅的话也就多了起来。

有一次，我们用模具做桃酥。章师傅见我速度比较快，提出来要和我比赛。这让我很兴奋，因为章师傅尽管说话稳，但做事相当麻利，就算是输给他也不丢人。

那模具上有六个不通透的圆，圆底面刻有花纹。每次，我们把和好的面按实到模具孔里，用刀把高出来的面削掉，然后用力在案板上敲击一头，便能掉出三块桃酥坯子，接着把模具扔起、掉头、接住，再敲出三块，一个过程才算结束。

比赛开始后，我明显比往常加快了速度。六块、又加六块，再加六块……我边刻边用眼角的余光扫着章师傅那边，感觉我们不相上下。

毕竟揉几下面、按几下，规则都是一样的，所以，要提高速度可不容易。我打算增大些气力，争取以强度获胜。不料，精神稍不集中，切平面的刀便有了角度，只听“咔嚓”一声，一个好端端的模具竟然被我削成两半！

比赛因意外而中断，我们草草收兵。

那两截模具摆在窗台上好几天，每次看到它我都会偷偷发笑。

后来我下乡、上技校，毕业后被分配到港城。

有一次我和女儿上街，不经意间遇到章师傅的爱人。她也是糕点车间的带班长之一。两人当时正谈恋爱，后来喜结连理，并且调到港城，生活美满。

我很欣喜能再次看到章师傅，赶紧登门拜访。

自那儿以后，我和章师傅一家经常联系。我们一起回忆当年往事，很是欣慰。

在我找第一套商品房时，章师傅肯定了自己居住的小区，还为我找了装修师傅；在我以为条件挺不错十分满足时，章师傅告诉我该换个电梯房了；在我女儿结婚、生子时，师傅两口也来向我道喜。师傅的关怀每一次都让我由衷感叹：有位能跟一辈子的师傅真是很不错。

然而，在我搬入电梯房后才发现离我师傅的距离远了。

平时我们仅靠电话联系，见面也只有拜年时。

我期待能有一天在我的新家迎接师傅的到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