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花园住的那段时间,最让我迷恋并且至今难以忘怀的是县京剧团的演员们。
我第一次在大礼堂看戏,还是在印染社大院住的时候。那天演出的剧目叫《血泪荡》。剧中有一个被人剜了双眼的人流着血蹒跚上台,放声哭诉,这下可把我吓坏了。我哭着站起来就往外跑,被坐在边上的爸爸一把拦住。爸爸悄声安慰我:别怕,那是假的,是演员在演戏,下了台就好了。我疑惑地紧盯爸爸问:“你真的肯定他能好吗?”“肯定!”听到爸爸如此不容置疑的回答,我才重新坐回,但还是不敢抬头,直到那人下了场才敢接着看下去。
自那时起,我就时常琢磨“演戏”这个词的意义。
搬到西花园后,我欣喜地发现县京剧团和农民宣传队这两个专业文艺团体竟然就在我家东面的不远处!
这让我高兴极了。每次从两个大门前经过时,我都要屏住气息侧耳倾听里面的声响。不过,农民宣传队总是大门紧闭,我路过的时候也常常是静悄悄的。
京剧团就不一样了。那个门经常大开并且吹拉弹唱不停歇,就是休息或吃饭时也总有人过来过去的。然而我总觉得那地方以及那些人都很神秘,根本不敢抬头更不敢往里看。
一次放学,我和姐姐与另外一位同学一起走回来,路过京剧团时,她说里面正在排练,不如进去看看。
我当然很想进去却不免又有些发慌:人家能让我们进吗?
那同学大方地说:开着门就许进呗,我们经常来看的。
我和姐姐赶紧随在那同学后面进了门,看到里面是一个大院子,有好多间房屋。靠近大门的三间东厢房前面是一个空场,许多演员正在排练,而厢房的窗前已经排上一溜孩子了。
我随着姐姐和同学插到观众群里,小心地从人缝中观看。想到和遥远、高大舞台上的演员站到了面对面的位置,不禁有一种骄傲悄悄涌上心头。
时间长了,才知道排练并不是一件好玩儿的事。一句话、一个动作、一个场景以及同乐器的配合等等总得不停地重复,比我们在学校演节目可是难多了。
那个年代,独占电影银幕的是《地道战》、《地雷战》等为数极少的影片,活跃在舞台上的也只有几个样板戏。县京剧团经常演出的有《红灯记》、《沙家浜》与《智取威虎山》等几部。
我们姐妹三人倒是越看越喜欢,只要知道哪里挂上了银幕,就赶紧回家吃饭然后跑去看,就连工人文化宫窗口里对外播放的九吋电视机也不放过。对那几个样板戏,更是一字一句默默在心中随着唱,记住一举一动回家之后悄悄练。后来我们看到了电影,还买了剧本,再一遍遍听收音机,很快记熟了台词。
有时,我们也花钱买票到大礼堂正式观看。仿佛与演员已经相熟悉的感觉令我特别开心。
这个剧团非常专业,演员的唱、念、坐、打以及服装、道具还有配乐,整场下来,几乎完全和我们在收音机里听的、在电影院里看的一模一样。
毕竟收音机与电影屏幕离我们太远,而县剧团的演员就在我们身边。我深深迷恋上了他们。不过,对于我心中的偶像,我只是在仰望,并没敢和他们中的任何一位搭过话。
一晃许多年过去,剧团早已解散,团员们也被分配到各个岗位并且先后退休了。
前年,我在一个单位的家属大院偶然碰到饰演“常宝”的肖姐。当时,我并没有认出她来,可她一下子就叫出了我的名字。肖姐告诉我,这些年来,演员们始终没有忘记自己的老本行,在不定期的相聚中,他们经常唱一唱,有时还扮一扮,并且她很欣慰自己还能挑到以前的高度上。
肖姐还说,在我们看他们排练的时候,其实她也在观察着我们。她特别对我有好感,如果我不那么羞涩、能把嗓音放开的话,她会第一个推荐我加入到剧团里。
听她这么说,我可太高兴了。原来我与偶像们的距离如此接近哪!
我甚至暗自揣测:假如我被招入团,能扮演什么角色呢?化好妆、佩戴上行头之后的我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我大胆提出一个要求:想看看肖姐收藏的剧照。
然而,另人意外的结果却是:所有的剧照都毁在了那场大地震中。
我真是好遗憾哪!想当初,大礼堂内外以及多个宣传点铺天盖地式或张贴或悬挂了那么多的剧照,那威风的造型、那飒爽的英姿震撼人心,怎么就一张都没能留下呢?
想到如今他们还能聚聚、唱唱、扮扮,我忽然升腾起一股冲动,要去参加他们的聚会并为他们拍照留念。
肖姐愉快地答应了。
但后来肖姐不幸摔坏了腰。
当我闻讯前去探望时,看到肖姐精神不错、嗓音依旧,可我只希望肖姐能尽快恢复身体,没提拍照的事。
今年我觉得应该没什么问题了,便和报社的朋友约好,只要听到剧团演员们聚会的消息就叫上他们,请他们用专业相机来拍照。
可惜,此事启动多次也没能成功。因为演员们如今年龄都偏大了,不是在看护隔辈人就是由于身体原因被孩子们惦念,出来一趟实在太不容易,再扮扮、唱唱就更难了。
我心中陡然生出一种悲凉:县京剧团的演员们,当初那独霸舞台的气势以及光彩照人的形象恐怕今后难在现,就是想留下些曾经的痕迹、打捞一下那个岁月的精华也是不容易的事了!
但那些演员在最寂寞的年代给我们带来了精神慰藉,他们塑造过的多种形象以及在排练过程中一丝不苟的作风将永远印在我的脑海里。他们永远是我的心中偶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