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柔闻言起身一跪,“王爷,臣妾入府三年,至今也无所出,实感惭愧。身边几名一同嫁入王府的侍女,本也是以侍寝的标准则选的,但都未能入得王爷的眼。这段时日,连柔寝食难安,一直觉得身负罪责。”
“原来这段时日,王妃觉得这么痛苦。”明扬放下筷子,转首淡淡的看过去。
连柔鼓起勇气抬起头,迎向他深不见底的目光,“王爷,臣妾一介女流,本不改妄议朝政,但臣妾出身士族,多少从史书上看得一些前人的教训。臣妾认为,于公,王爷一日无后,便一日不能给天下人一个主心骨。像当今皇上身后没有皇子,如今这一病倒,引来无数势力揣测王位,这于天下实在是大不幸。臣妾令王爷也陷于此大不幸,罪孽深重。于私,王爷早到了做父亲的年纪,有子承欢膝下,是为天伦,乃人间一大乐事。可臣妾却无法让王爷拥有这份乐趣,臣妾无颜面对祖先。”
她说到这里,眼中隐隐有泪,声音哽咽,“这两位姑娘都出身清白人家。一个父亲是私塾先生,诗词歌赋都甚精通,一个祖上曾担任御林军的教头,虽为女子,亦懂得舞枪弄棍,身怀技艺。她们各有千秋,想必能得到王爷的喜好,若能再为王爷诞下一男半女,更是天大的喜事。所以,臣妾斗胆,私下做了主。”
“入府三年,并无所出……”明扬王低声重复着这句话,嘴角绽出一抹笑意。
他向来是个严肃冷峻的人,面容刚毅,自有一种说不出的阳刚之美,然而此刻这一抹笑却好像阳光融入了冰谷,光焰四色,令人眼前生辉。连柔不由觉得心头漏跳了几拍,旋即又是一沉,什么都被他那双黝黑的眼睛看透了,连灵魂都克制不住的被吸入了那两道无底的旋窝里,她觉得彻头彻尾的寒冷,嘴角不由颤抖,“王爷!”
“你应该知道自己为何三年无所出才对。”他的声音很轻,落在连柔耳朵里却异常沉重。
“臣妾……”连柔心底空空的,这三年来有夫妻之名,而无夫妻之实的生活,是她几乎已经过到麻木,还是她刻意的回避。曾几何时,她也曾希望过,努力过,挣扎过,然而一切如旧,不论她如何迎合,如何委曲求全,如何不堪自我,他还是那个高高在上,冷若冰霜,拒人千里的明扬王。仿佛她从未入他眼,仿佛她只是他身侧的人偶,因为需要给人看,所以她必须摆在那里。
所以他的话太利,太直,他知道她知道原由,却说不出口。
连柔瞬间苍白的脸色落在明扬眼里,好像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画面。明扬转首,拿起桌上的帕子,仔细的擦拭着自己的双手,末了,他叠好那块帕子,放回原处,起身往门口走去,却在即将出门的时候,收回了抬起的步子。
明扬王微微回头,“王妃何以认为这两个女子必能得到本王的喜爱?”
连柔垂下眼帘,掩去心头最后的波澜,顿了片刻,用一种平静无澜的声音回答,“臣妾挑选的时候,觉得这两位女子有些地方很像柳依楼里那位。”
他嗤笑,“这世间会有人像她吗?”
连柔的眼睛猛地睁大,压抑许久的苦涩终于毫无保留的泛了出来,溢的她全身都是。
他身边的位置有很多,今天亲近这个,明天提携那个,人来人往,无从固定,只要对他有利,便能占有一席。
而他心里的位置却只有一个,还早就有人占据住了。这一个却是不会变的,谁也撼动不得,谁也揣测不得。
这一次,她越界了。甚至一触,便是底线。
“既然王妃如此安排,本王亦觉得没什么不好,就请王妃给她们安排院落,排个名分。”明扬王的声音听不出任何喜怒,然而后面的话语却令连柔如入冰窟,“最近梦梁国送来国书,墨涵公主招婿,月照国内并无适龄的皇子,本王将会亲自前往。将来若是迎娶到了公主,王妃更要好好把今日的这份温柔贤达表现出来。”
明扬王衣袖一挥,大步离去,然而雪光下的面容却没有丝毫畅快。
“砰!”书房的门被一脚踢开,明扬盯着案几上的桃木镜匣,表情冰冷,眼睛却几乎要冒出火来。
“怎么全世界的女人都那么大肚,恨不得多找些人来分享她的丈夫。”他的声音仿佛是从牙齿间磨出来的,咯咯作响,“为什么唯独你?唯独你的心容不下一点瑕疵!”
绮罗有些心不在焉的帮着唐桥洗碗。
溪坤抱着乐儿在外头赏月,今天是春曦之夜,溪族人会彻夜不睡,唐桥看着那父子俩的背影,一眼幸福,但再看看绮罗,只见她看着远处的风景,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手里的碗反复擦来擦去,抹布都快擦破了。
唐桥终于忍不住叫她,“绮罗,你在想什么?”
绮罗怔了一下,把手里擦干净的碗递过去,“我在想哥哥的身体残疾了,以后行动不便,需要人手照顾,我该如何安排他今后的生活。”
“傻丫头,他在南国不是很好,在这里有我和何廉照顾他,若是离开这里,你们又能到哪里去?”
绮罗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觉得我也许不能永远呆在这里。”
唐桥立即有些明白,“怎么,你和何廉吵架了?”
“没有吵架,只是有些想法不一样,无法得不到对方的认同。”她淡淡的回答,想了一瞬,又道,“唐桥,你帮我找人做只轮椅来行不行?”
唐桥笑道,“这是小事,一定尽快给你弄来。王大哥若能离开这大山,你和弟弟的之间的问题也都一清二楚了。”
“是啊,莱宁……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绮罗神色黯然,看得唐桥柔软的心间闷了口气一样难受,她伸手拉住她,“绮罗,你会幸福的,相信我。”
“幸福?”绮罗唏嘘,突然有种从未有过的无助。“我都不知道自己追求的幸福是什么。”
唐桥娇瞪了过去,“女人的幸福,当然是有一个爱自己的丈夫,有一群可爱的孩子。”
绮罗莞尔,不知怎么就想到了两句诗来,便咏了出来,“天若有情天亦老,月若无憾月长圆。”飞远的目光收紧,圈在窗外的那对父子身上,“即便是何廉,当初他走,也是为了月照的天下,而不是檀珠。唐桥,我没有你幸运,这世上肯为了至爱舍弃一切的只有溪坤。”(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