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候温湿,她脸颊上痒痒的,仿佛有小虫子爬过。
何廉伸手来拂去绮罗鬓边的薄汗,微凉的手指里藏着令人心安的温暖,阳光仿佛能穿过那层透明的肌肤,把能量聚集到他掌心。
“好,回去做酒。”他说,看着她的眼睛在阳光下弯成了月牙儿,不由的有什么在心底荡开。
再相见的这段日子,他看着这双眼睛里的光彩渐渐盖过的最初的阴郁。如果能让她重新快乐,他什么都愿意。如若她需要依靠,他会让出他的肩膀。可是能陪她多久,他却不知道。他是爱绮罗的,但非男女之爱,他希望她幸福,比之任何人都多都真诚。因为他的善良,容不得过往那一次于她而言等同抛弃的历史。他伤她至深,反噬己身。
绮罗向唐桥学了碧瑶酒的制作,其实和酿葡萄酒相差无几,成熟度越高的碧瑶果酿出来的酒也越甜,而优质的容器也是关键。
琉璃罐可保持碧瑶果的原味,不被其他气味熏染,陶坛可吸附脏污,酿出的酒口感特别清澄,而木桶亦可以给碧瑶酒增添木头特有的清香。不同容器,各有千秋,据唐桥说,还是以桃木桶酿出的碧瑶酒最美味,碧瑶果本身清甜甘冽,桃木则带着春日的清新,香气不似别的木质那般浓烈,桃木香与本就清单的碧瑶果香,相衬甚宜,最为独特。
可是南国地处南疆,终年炎热,本不适宜桃树生长,因此桃木桶亦不是寻常人家能有的酒器。好在唐桥家是有的,绮罗便说回去向她借,兴冲冲的出门了。
何廉就坐在屋门口,拿布一颗颗的擦拭刚洗净的碧瑶果。他偶尔抬头,望着天空的目光如镜一般,淡的仿佛世间一切都在他眼里,又都同他没有任何关系。忽听到身后传来声响,有一闪情绪回到了他眼中。何廉闻声回头,望见床上的王琪动了起来。
“王将军。”何廉起身拉住王琪伸出来的断腕,双指轻按脉门,目光落下,只见王琪睁开的眼睛里充满了迷茫。他昏迷多时,虚弱无比,刚醒来的时候,辨不清身在何处,日到何时,脑中一片混沌。
过了好一会,王琪才认出眼前的人,他全身一震,筋骨随之巨痛。王琪挣扎着要起身,“太……子殿下……”嗓音沙哑无比。
何廉忙按住王琪躺回床上,“别动,先喝些水。”说着,回身取了杯清水来,喂他饮下。
王琪浅浅喝了一些,就气喘吁吁,头晕眼花,半响说不出话来。何廉不语,给他施了几针安神。
王琪艰难地开口,“臣惶恐……”
何廉淡笑,“我已不是太子,将军无需如此。”
王琪长长的吐了口气,听起来像叹息,不过他如今的身体实在虚弱,每次吐气都跟叹气差不多。
何廉在床边坐着,给王琪的几处大穴轻轻的揉着,他还不宜进食,也不能进大补的药,所以何廉只能让他先饮一些清水,然后缓缓的告诉他之前发生的事情。好在王琪几乎都记得,马上明白了何廉这般说的用意,道,“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会找莱宁说清楚,那不过一场戏,我绝对不能让他恨他姐姐。”
何廉轻轻点头,“你中了很深的寒毒,这段时间一时在用温热的药汤给你浸身,如今你醒过来 ,今后就能增加汤剂。双管齐下,会好的快些。”
王琪凝望着何廉的面容,顿了片刻,道,“太子殿下,我已经是个废人,并不担心再多什么病症,您有什么话都可直说。”
何廉微微一怔,瞬即恢复了平常神色,“你脑子有一个淤块,我一时还想不出办法除它,也许这是造成你昏迷多日的原因,不过我会尽力。”
王琪闻言只是淡淡的一笑,那神情显然已不在乎生死。他醒来不久,又昏昏沉沉的睡去。何廉起身把碧瑶果都搬出了屋子,返身合上门,不去打扰。
刚转身,就看见绮罗走上来了,他脸上露出了笑容,“绮罗,有个好消息。”
绮罗得知哥哥醒来,不敢打扰哥哥休息,只在窗口静静的看了一会。脸上阴晴闪烁,终究是快乐更多的。
今天是南国的春熙,也是其他人口中的除夕,她终于有一个亲人得以团聚,一切仿佛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两人在门外把干净的碧瑶果捏碎了丢进桃木桶中,装了大半个桶后再倒糖进去,然后用泥巴封了桶口。
湖心岛中就有一棵大树,何廉建议埋在那棵树下,绮罗便抱起木桶与他一起走过去。树的年纪颇大,走到树下,一片阴凉,根系繁盛的深扎在土中。
两人一起动手挖坑,把桃木桶放进去埋好。末了,何廉突然开口,“但愿明年的今天,明扬能同我们一起饮这坛酒。”
绮罗微微一呆,转头看他,何廉亦望过来。两人目光相遇,他声音轻柔,“绮罗,一切都过去了,好吗?”
她闻言不知如何回答,心里空白了一瞬,忽低头勾起一丝笑容。这一丝笑空空缠缠,随风便逝,仿佛从未出现,又仿佛只是何廉的幻觉。然后,绮罗抬起头来,又是一笑,这次像极了五年前那个张狂无邪的女孩。只是她笑的再美,也终究没有回答。
这一刻的何廉,突然想起他向明扬说起他要离开月照的那一晚。
他对他说:月照和绮罗,从此都交付于你。
那一刹那,明扬眼中闪过的复杂。他没有拒绝,可他不想拒绝的究竟是月照还是绮罗,或者两者都是,又或者都不是。
直到今天这一刻,看到绮罗的笑容,何廉才明白。那一刻明扬复杂的是——他已预知到月照和绮罗不能两全,这成了一次抉择。(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