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点头,道:“只要足够清醒和冷静,便能看清局势。族长他们被仇恨蒙住了眼,以为我们现在占优势,须得趁胜追击,停战三月是白白遗误战机。”
“我们如今是两族联兵,我族族人较少,打仗主力还靠獠兵。獠兵虽勇猛善战,却甚难管束。几百年来,他们已经养成烧杀抢掠的凶残本性,从前朝起,他们便是打到哪里便抢到哪里,如强盗一般,抢完就跑,从没想过占有、治理这些地方。”凌云皱着眉道。
“我看史书,百余年前獠族里也曾出过一任有远见大志的族长,曾想过建立王庭,令族人定居,所以在所属的溱河以北建立了九座城池。”方媃道。
凌云道:“不错,只可惜却是攻败垂成,连这九座城池也不得不拱手让于大洪。大洪白白得了九座城,便在九城外建了霄云关,将霄云关以内,全算做大洪领土。”
“你的意思是,獠兵有勇无谋,又凶残贪婪,如今得势只是一时有可趁之机,却无持久耐心打仗的能力,所以终会被他们拖累着失败?”
“不只如此。獠族内部争权严重,族长老迈,几个儿子争斗不断,如此必难成大事。至少眼下是不成的。”
“如今的统帅涑沙呢?他如何想?”
“涑沙与我乃生死之交,他倒是一心想成就大业,只是架不住兄弟们拖后腿。我与他长谈数次,对局势也都明白,彼此早有默契。”
“所以,你已经看出,将来终有一败?那么休不休战也就不重要了,都改变不了结果?”方媃反而更担心了。
“我若不趁占优势时,以休战为条件换回你,错过时机,便再无可倚仗的筹码打动应煊的心了。错失了你,岂不是要后悔终生?”凌云至情至性,与应煊刚好是相反的人。
方媃没有说自己有多高兴多感动,只是主动握住凌云的手,温柔道:“生死相依,必不相负。”
凌云平日眼眸凌厉,此刻却如水似波,眼中唯一,便是方媃。
方媃道:“原来你并未想过要真的夺取大洪江山,那么你和涑沙最满意的结果是什么?”
“我们心里有底,如今……”
正在此时,门外守门的滕族兵士禀报:“禀族长,雁北姑娘求见。”
方媃立刻放开凌云的手,这位雁北姑娘冷若冰霜,还真有点怵她。来了此处才知道,当初凌云不便多说,其实雁北并非凌云在江湖上救过的朋友,而是滕族族人。
凌云应了一声,雁北推门走进来。
她一双眼睛先是凌厉得扫了一眼方媃,才向凌云行礼道:“族长,涑沙王子请您县衙,有事相商。”
柑县一分为二,一半獠族占了,一半归滕族,涑沙和凌云平日都在柑县原县衙处理军务。
凌云颔首,向方媃道:“你想出去走走,就让门口的兵士陪着,若不想出去,书房里有许多书,还有笔墨颜色,随你取用。”
“你自去忙,别操心我。”
“晚些再来看你。”凌云笑着看她,方媃觉得自己快要沉醉于他的眼波中了。
凌云离开,雁北原本是跟着出去了,不想片刻工夫又回转来。
方媃走进书房,歪在榻上正想看书,见她返回似是有话说,便放下书等她开口。
雁北是习武之人,身姿挺拔,皮肤是浅小麦色,她是浓眉圆眼的容貌,身穿兵服更显红颜飒爽。
“方小姐饱读诗书,自然知道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的古话吧?”
“雁北姑娘想说什么?”方媃语气平和得问道。
“我们从霄云关一路打到永安府,已攻占大洪北方一半城池,只需乘胜追击,便可一路南下,直逼白玉京。”
“是吗?”方媃淡淡道:“看来雁北姑娘对战况很乐观。”比你们的族长乐观多了。
“窃国者为诸侯,依我看,只要我们一路打下去,族长何止是做诸侯。族长眼看便要成就万世绩业,却为了你休战三月,坐视大好时机流失,你可为他想过?”雁北咄咄逼人。
方媃道:“雁北姑娘是来质问我的还是来指责我的?”
“质问也好,指责也罢,你应该知道自己拖累他多少了吧?若我是你——”
“可惜,你不是我。”方媃打断她,道:“若你是我,会如何做呢?也许不想拖累他,选择留在白玉京,若皇上不肯,说不定会以死明志,是吗?”
“不错,大不了一死,也不该让他为你付出如此重的代价。”雁北干脆道。
“可惜,我还是那句话,你不是我。”方媃笑着道:“我不会独自一人,悄悄死去,只因怕连累相爱之人。你不觉得这很蠢吗?”
雁北涨红了脸,道:“即便是独自死去,也值得,为了他的鸿图大业。”
“你真的了解你们的族长吗?他的性情如何?万里江山、滔天权势,对于纵横江湖、快意恩仇的他来说,很重要吗?他在不是你们族长之前,是怎样的呢?”
“他如今做这些事,有种种情非得已的原因,但这些原因里,唯独没有他自身的欲望。他不是为了自己做窃国之事。”方媃道:“若真是与他心心相通的爱人,就该明白他的心意,若我明知他的心性,还要独自牺牲以成全他,那才是真正害了他。”
雁北良久无言,半晌才低声问道:“成王败寇,若有一日,万一你们要生离死别,你当如何?可会后悔?”
“我既然来到他身边,便是已经决定,此生与他,只有死别,没有生离!”方媃斩钉截铁道。
她平时一向言谈温柔可亲,如今把话说的如此强硬绝决,反令人更感真实,无可置疑。
雁北凝视她,眼前的女子,含娇倚榻,柔枝嫩叶般的容貌,却有着坚强明净的心。
她回想起之前,曾潜入冷宫要救方媃,她却因为一个丫头而绝然放弃逃走,确实有不让须眉的勇气和忠义。
雁北沉默了片刻,盯着她问:“族长说过,三个月后开战,会把你安置到妥当之地,你会听从吗?”
方媃一字一句道:“他在何处,我便在何处。”
雁北闻言呼出一口气来,再无话说,转身离开。
晚上凌云来看方媃,听她问起雁北,便道:“雁北是雁长老的女儿,武艺高强,性情坚忍,所以长老很信任这个女儿。”
方媃看凌云,带着两分取笑的意味道:“雁北不但忠心,对你还颇为关心,你们也相识多年了吧?”
凌云闻言,怔了片刻,又仔细打量了一下方媃的脸色,随即无奈得笑道:“从我成为族长起便相识了。你话中有话,可是不放心我?”
方媃忍不住笑,凌云的性子便是这般,些许狂傲,些许恣意,表面看去是让女人难以掌握和琢磨的,其实却是痴情一片,百折不回。
所以方媃并不担心,也才敢把心里的疑惑放出来说。
“你虽无意,只怕伤了有心人。若真无意,便疏远些,也是为她好。”
凌云不解:“从未亲近,何来疏远?她只是我的族人和属下,男女有别,怎么可能无端亲近?”又看了看方媃,笑道:“如今你来了,只管好生盯着我,若谁敢觊觎我,你就用醋把她们泼走就是。我绝不敢二话。”
“你说到哪儿去了!什么‘用醋泼’,何来那许多醋!”方媃急道。
凌云假意上下打量她一番,道:“没醋么?我为何闻到了酸味?”
方媃气得随手拿起一本书,作势要扔向他,“再胡言乱语,我可不依!”
凌云笑道:“此书是我特意为你寻来的珍本,你舍得?何况莫说一本,便是扔来百本书,也沾不到我一片衣角。”
“如此说,以后若你惹我生气了,我便拿你无可奈何了?”方媃叹着放下书。
凌云走到近前,拉起她手道:“若真惹你生气了,我便站在这里,任你惩罚。”
方媃轻轻拍了他胸膛一下道:“我是悍妇,生气了可是要打人的。”
凌云在她耳边,轻声道:“你便是河东狮,我也一生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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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柑县五日后,凌云与方媃成亲了。没有父母之命,更无媒妁之言,两人却甘之如饴。
在柑县的三位滕族长老和獠族王子涑沙等重要人物都出席观礼,场面虽不热闹却也隆重。
方媃是第一回穿上新娘礼服,凤冠霞帔,对镜而照时,华丽喜庆的裙裳把她的面庞都映红了,金花八宝凤冠贵气逼人。“虹裳霞帔步摇冠,钿璎累累佩珊珊”,镜中的她靡颜腻理,娇丽尤绝。
看着镜中新娘装扮的自己,不得不感叹人生际遇之奇,穿越而来便是小小侍妾,后来便是一入宫门深似海,做了皇帝嫔妃,再被打入冷宫为庶人,原以为从此难有出头之日,没想到如今却从白玉京千里迢迢来到北方一个小小柑县,嫁给了凌云。
真是几经周折,可叹可感。
成亲所有应备的箱匣聘礼,全是凌云早就备好的,一看便知是精心预备,华丽精致,绸缎、钗环皆是贵重之物。从此也可看出他的贴心与诚意。
掌礼傧相在堂上高声唱祝:“红烛喜光,高照华堂。夫妻并寿,福禄成双。……鸾凤和鸣添福寿,夫妻和睦百年长。”
在金丝吉祥流苏坠着的红盖头下,方媃只能看清脚底一块地方,然而凌云的手如此温暖、有力,一直紧握着她的手,让她安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