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茂成感叹道：“广种田的日子也该结束了，改革开放二十年了，咱们的生活并没有多大的变化啊。”

徐远在记忆中还没有与父亲说过这么多话，今天是第一次。父子两人说话中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村口，徐家沟村静静地呈现在徐远的眼前，透过围在村口几簇黑黢黢的树影可以看到几缕微弱的灯光。

应该是村主任徐茂才家的狗首先向着村口吠了一声，村子里其它的狗也开始叫起来，自然引起了狗的主人站在硷畔上张望一下村口发生了什么事情。

徐远没有特意挨家挨户打招呼，看到三爸徐茂才站在硷畔上看着他。徐远习惯与三爸开玩笑，他笑着说：“三爸，你今天没喝醉？要是醉了，早该睡在炕上打呼噜去了，你那呼噜简直是惊天地、泣鬼神啊。”

徐茂才听到是徐远的声音，也笑着说：“原来是徐家沟村的文化人回来了，我说谁会有这么大的动静，惊扰的全村的狗都不得安生。”徐茂才说出这句话后觉得有些不对劲，虽然的确全村的狗在叫唤，可是村里的人也站在硷畔上，难道徐远仅仅引起了狗的注意，而没有引起人的注意？

“哈哈，三爸，你今天肯定是醉了。”徐远也感觉三爸说的话有点像骂人。“我没醉。”徐茂才坚决地说。徐茂才今天没有醉，因为他没喝一口酒。

徐远与徐茂才说话的内容，站在自家硷畔上的人们听得一清二楚，他们没有仔细琢磨村主任的话哪里有问题，因为在他们心中徐茂才说的话是正确的，他们最主要是通过说话的声音清楚了一件事，原来是徐茂成家的二小子回来了。

“外面金窝、银窝，不如家里的土窝。”家就在眼前，徐远的脑海中浮现出奶奶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眼前的家虽然破旧，可是这里是养育自己的地方，也是自己成长的地方，这里有含辛茹苦、翘首以盼的母亲，也有血浓于水的手足之情，更有天真活泼、能看到自己影子的侄儿，侄女多时没见，应该会越来越可爱了吧。

牵挂的人此时都早已站在硷畔上，在黑乎乎的夜色中看着徐远一步步走近。徐宝多次想挣开马二梅的手跑到村口迎接自己十分喜爱的二爸，可是马二梅担心他在夜里奔跑会摔倒，所以不肯让他去。

徐远走进院子，借助着窑里发出的微弱灯光，他第一眼看到母亲的脸色十分憔悴，身体明显瘦了一大圈，他的心犹如滴血，眼睛顿时湿润了。母亲呀，母亲，身体才是一个家幸福的根本，你不能为了这个家带病劳作啊？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即使从延原师范毕业参加了工作，又有什么意义呢？考上延原师范的目的就是想让你们两人生活能好一点。

“远远，你怎么瘦成这样了？是不是吃不好？还是睡不好？”还没等徐远说话，田玉芬已经开口询问。

对于徐远这个年龄来说正是长身体阶段。一个多月来，顿顿饭都是馒头夹小菜，虽然能填饱肚子，可是有多少营养呢？并且徐远不知疲倦地学习，一天有多少消耗呢？这些徐远都不能告诉家里人，他咧着嘴笑着说：“这叫身材，这叫有型，可能说了你也不懂。我们班的男孩子都是这样，你看我的胳膊上、胸脯上到处是肌肉啊，这才叫健康。”

“你说这些我不懂，但是你现在瘦得像一根打枣棍，风一吹就会把你吹倒，这个我心里面清楚。你实话说，你是舍不得吃呢？还是身体有病了？你让妈担心死了。”田玉芬焦急地看着徐远。

“不要絮叨了。赶紧把饭端出来，徐远饿得快连路都走不动了。”站在一旁的徐茂成催促道。

田玉芬急忙从大锅里端出一盆子鸡蛋柿子汤面，徐远确实饿坏了，拿起筷子把一盆子面条和鸡蛋倒进肚子里，母亲做的手擀面就是好吃，还想吃，可是肚子里已经鼓得圆圆的了。一个多月来，徐远总算又吃到了美味可口的饭。

徐平看着徐远吃饭的速度和饭量，他感到很吃惊，这哪像一个念书人吃饭呢？这是饿人年代才有的吃饭样子，再看徐远蜡黄的脸色，明显是缺少营养。徐平心中已经断定，徐远在学校肯定舍不得吃喝。延原城那么多好吃的、好喝的，还能把一个人饿成这样。徐平心中有点酸楚，可是徐远兄弟要比自己懂事，他知道父母的死活，他知道父母在黄土堆里操劳弄不来多少钱。挣不来钱怎么办？只有节省，可是吃不进去营养怎么长身体呢？

马二梅怀中抱着徐贝，看到徐远狼吞虎咽的样子，心中感到也挺不是滋味。可是转而一想，徐远这么舍不得吃穿，不是懂事、孝顺的体现吗？徐宝长大后要是有他二爸的一半就心满意足了。

徐远吃过饭后，看到徐宝站在地上，用黑油油的眼睛盯着自己看，他急忙从书包里拿出点心与糖果递给给徐宝和徐贝。徐宝可不管这是二爸舍不得吃穿节省下来的钱买的东西，他接住点心与糖果，凑到徐远的脸上亲了一口算是回报，多么讨人喜欢的孩子呀！一家人乐呵呵地看着。马二梅多么希望徐远的良好品质能影响到徐宝，那样徐宝也会像徐远一样学习优秀，听话懂事，孝顺父母，说不定也考个中专或者大学，那时自己的脸上不知道会有多灿烂呢。

徐家沟村此时格外安静，院子的牛圈里传来牛和驴啃槽的声音。农村人睡得早，特别是到了秋收的季节，哪里还有时间聚在一起拉话呢？要是等到农闲时间，徐远回到村子，左右邻居或者年轻人肯定会来到徐远家中探望一下，可是现在他们确实太累了，即使有那个心，腿和身子也不听使唤，只好等到明天遇见徐远再拉话吧。他们安顿好牲口，闭了门，睡在炕上打起了呼噜。

徐宝吃过酥软的点心和香甜的糖果后心满意足地睡去了，马二梅也感觉发困，抱着徐贝到窑里休息去了。窑里剩余四个人却没有睡意，他们有很多话想说一说。

徐远向他们讲述了这一个多月以来的生活和学习情况，他特意把学校灶房的伙食在他们面前详细地说了一遍，他想让父母消除顾虑，学校的伙食很好，只要有钱，不仅能吃饱，而且花样很多，还很有营养，要比家里的饭菜强多了。田玉芬听了后放心了许多，乐呵呵地说道：“穷家富路，家里怎样都可以凑合，走到外面却不可以。”

徐平盘腿坐在前炕，抽了一支烟后，兴奋地说道：“徐远，你知不知道，咱家的苹果红了，家里致富奔小康总算有盼头了，我等这一天等得很辛苦。你要知道，看着苹果树长大是非常有趣的过程，你明明知道苹果树长大后，结了果，卖了钱，生活就会好起来，可是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它却长得很慢。可是你说慢，一眨眼四五年过去了，苹果树已经长大了，开始结果了。说真的，这些年对待那一棵棵苹果树就像对待自己的孩子，没少给它下苦功。”徐远能感觉到哥哥徐平对苹果树真是有感情，可以说他把后半生已经交付给那片苹果树。

“穷欢喜，富忧愁。我现在感觉到十分满足，虽说家里穷点，可是看到儿孙满堂，一个个健健康康，生活再苦再累，咬一咬牙就过去了。你看看刘志富老汉风光了一辈子，现在终于不行了，二儿子刘成斌忙工作不照顾，大儿子刘成武忙生意照顾不来，老两口只好回到村里，虽然有的是钱，可是他们吃的水还要看村里哪个好心人给担。你说人这一辈子争名夺利有什么意思？想想你奶奶一辈子，从来没有与谁红过脸，到老了没有受一点罪就离开了。”徐茂成就是这样一个容易满足的人，他在两个儿子面前说出他半辈子的生活感悟。提起奶奶，徐远的脑海里出现了她老人家的音容笑貌，奶奶有着善良、和蔼、淡然的品质，这些都值得我们去学习。

当徐远与家里人谈论起村里的年轻人的时候，田玉芬说：“房腾上了初三，听说学习成绩差不多，房老师现在一心想让房腾也考出去，好让他的脸上也有光；王霞霞前段时间进了一回城，说米宝蛋和刘小琴两人谈对象谈得火热，不知道是真是假？常艳给饭店当服务员，看上一个厨子，常二娃不同意。还有你那憨弟兄看上王霞霞了，你说可能吗？”徐远知道母亲嘴里的憨弟兄指的是徐亮，一个从小宠大的后生，不论做什么事都靠不住，王霞霞乖巧、善良，可是从小跟着爷爷奶奶长大，家庭生活情况不是很好。

田玉芬把村里与徐远年龄相仿的年轻人差不多都说了个遍，唯独对马四梅的情况只字不提。徐远很纳闷便问道：“马四梅呢？她应该这大半年又挣了不少钱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