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忍回头看，已然半城旧色半城人。

——夏小冉

周围雨还在下，越来越密集声音越来越响。他们两个都没有带伞，兀自淋着雨。冬天的雨是冰冷的，打在柒风黑色的皮外套上，凝成了一颗颗的小水珠。他们在自动贩饮料机上买了两罐咖啡，随便找了个台阶坐了下来。

咖啡馆是不敢去的，因为怕被人发现。这大下雨天的，路人行色匆匆，眼角偶尔撇到台阶上坐着的两人，只以为是没地方可去的乞丐，断断想不到这两个人就是舆论的中心柒风和他被骂得很惨的女朋友。

他们两个也确实狼狈，身上被淋的湿透了，年轻人身上所带的那种傲气也在磅礴大雨中被浇了个消失殆尽。夏小冉现在庆幸自己不化妆，否则此刻自己一定像个鬼一样难看。

而她旁边的柒风，虽然穿着简单，虽然大雨也并没有因为他长得好看就对他网开一面，可是即使这样，他仍然很吸引人。让她想到了小李子在《心之全蚀》中饰演的那个风华绝代的兰波。有一幕，兰波从魏尔伦家中被赶出来，巴黎下着暴雨，魏尔伦拿着伞去找他。最后当他找到他的时候，兰波正坐在中心公园的凳子上看诗——看从魏尔伦本子上撕下来的那一页诗。17世纪的法国，一切还是灰扑扑的，没有鲜明的颜色，连雨水都带着从旧社会而来的陈旧之气，就在这样的氛围下，从乡下来的兰波穿着可以称得上有些破烂的衣服，横坐在长凳上，雨水淋透了他金黄色的头发，他不管不顾地啃着胡萝卜。

夏小冉当时15岁，看这部电影的时候是R市的盛夏，窗外也雷鸣大作。她想：那个时候的兰波，实在太张狂了，他就是上天的宠儿。谁能在这样窘迫的情景下却还能显得那样悠然自得，谁能让恶劣的自然环境都成为陪衬，怪不得魏尔伦看到他后会丢掉雨伞宁可陪他一起淋雨，怪不得之后他会为了兰波抛弃自己的家*子。夏小冉懂，她觉得自己跟魏尔伦是一类人，太过美丽的东西，即使知道它有剧毒，即使知道自己无法得到，还是会去追逐，像飞蛾追逐焰火。

这部电影给她的影响是巨大的。一切都乱了，爱情仿佛有一种巨大的破坏力，她深深地厌恶这样子的爱情，但内心又忍不住向往这样疯狂的情爱，仿佛这样才叫爱情。

她深深地爱上了兰波，爱上了R市的夏天，和以后的每一场雨。

可是自从她来到C市上学后，悲哀地发现这个城市好像是和雨水无缘的城市，带来的伞都落了一层厚厚的灰。

今天这场雨来得莫名其妙，就像柒风，就像他们现在这样。雨势丝毫没有见小，还越来越大了，原来是这样啊，夏小冉想，当年兰波坐在中心公园的长椅上淋雨的感觉就是这样啊。在看不见的巨大压力之下，她突然想笑，想放肆大胆地笑，想把自己这19年来辛辛苦苦伪装的乖样子全都撕破，在人前兢兢战战，怕别人不喜欢自己；在老师面前畏畏缩缩，怕老师对自己影响不好；在爸妈面前无限愧疚，总觉得自己给他们丢脸了。这些想法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沉甸甸地压在自己心上，不想跟任何人说。

从遇见柒风那一刻开始，她就有预感，自己长久以来辛苦维持的平衡可能要破坏掉了，要被他破坏掉了。可是她还是没有办法去拒绝他，就像魏尔伦见到兰波的那一刻他自己就做了决定。因为扑火是飞蛾的宿命。

她就是魏尔伦，柒风就是她的兰波。

她也想知道如果这一切都被打乱，新生的夏小冉会是什么样子。

这个时候柒风点起了烟。从她扑向他那一刻起到现在，他们除了必要的话语，其他几乎什么都没说。两人有种默契在，很奇怪，虽然见面才没几次，可是这种默契却已经养成了。

在下大雨的时候点烟很困难，可是柒风最终还是点起了。夏小冉看着烟头的红点在瓢泊大雨中孤独地亮着，对他说：

“给我一根。”

柒风转头看着她，眼里有些惊讶。

他抽出一根烟递给她，夏小冉将那根烟含在嘴里，凑过去在柒风嘴里那根燃着的烟上过了火。

大雨中亮起了一对红点。

这烟还是很苦，可是万幸地是她不咳了。他们沉默地抽着烟，看着烟雾在雨中袅袅。

“什么时候学会的？”柒风问。

“刚才。”夏小冉答。

“抽烟不好，死得早。”柒风用食指中指夹着香烟，吐出一口烟来，说道。

夏小冉微微一笑：

“本来也没想长生不老。”

接着又是长久的沉默。

夏小冉接触柒风后发现，他跟直播中活动中微博上看到的柒风大神根本不一样。私底下的柒风是个很寡言的人，如果谁都不说话的话，他们能这样沉默一个下午。

“怎么穿皮衣了？”她问道。

“出门的时候急了，随便拿的。”柒风随意地说。他的私服并不是很多，平时粉丝们扒出来的在机场他身上上万的那些衣服都是公司接的一些代言让他带货，而就个人来讲他一点也不喜欢逛街，也不是很追求名牌，偶尔被长白拉出去逛街的时候看到了一两件心仪的衣服就买下了，管他是fendi还是地摊货。

因为那件大衣给亦心披上了，所以这件皮衣是他翻箱倒柜翻到的冬衣，看都没怎么看穿上就走了，凑近了还能闻到衣柜里樟脑丸的味道。

这就是柒风。

“你穿皮衣，很有古惑仔的感觉。”夏小冉喝了口咖啡，满嘴的烟味刚碰到速溶咖啡，有种17世纪欧洲作家很青睐的艾叶酒的味道。

尽管她也没有喝过那种酒。

柒风目视前方，嘴里呼出来的香烟在自己前方结成了一层雾气，透过这层雾气他看面前的车辆来来往往，看到了这个城市的忙碌。

夏小冉的气息就在咫尺，他仿佛退化成了哺乳动物，要用气息来感知人。上一次他们这样淋雨，哦不是淋雨，那个时候还有把雨伞，是在中秋节，去她们家那里叫蝶落山的地方，那天是不是真的有蝴蝶飞舞他早已忘记了，他所及的是——那天她的气息也像现在这样离他这么近。当时他忍耐得辛苦。

为什么这么辛苦呢？他一闭眼还能描绘地出那天，她的侧脸线条一如既往地柔和，从脖子到胸部的线只是更加扩大了些，再下来就是手臂的线纹，细腻。当时那双手还在握着伞柄，现在这双手已经能熟练地捏住香烟了。

柒风不经疑问，这种变化是好的吗？不，这种变化是正常的吗？她本来纯洁无暇，天真烂漫，可是自己毁了她。当时自己忍耐得那么辛苦，可是终究忍下来了，为什么之后就忍不了了呢？为什么要将她置于这场风波中呢？为什么只顾着自己呢？

冒出这样一连串的疑问，连柒风自己都觉得奇怪：自己一向是个奉行享乐主义的人，何时竟然为了不考虑别人而后悔，当初决定这样做的不是你自己吗？当初对她信誓旦旦承诺的，不也是你本人吗？

他一直在等她问自己“你和亦心不是真的是不是？”他在等她像所有普通的情侣那样生气地质问自己，甚至再过分一点都好，可是她没有。她跟着自己沉默，有关这场事的事情她一句话都没说，冷静到他都以为这场风波对她额外地照顾。

可是他看到了她头发上的鸡蛋清，没有处理干净而绑在了头发上；他看到了她走在路上下意识地低着头；他看到了她不敢进咖啡店的模样。他看到了这样，所以心很疼。

为什么自己来了，不对自己倾诉？为什么不像那些女人一样捶着自己的胸膛抱怨“为什么把我害到了这种地步！”？为什么只是沉默，为什么连自己跟亦心的事情都不过问一下？柒风突然想到两人交往以来她从来没有问过自己的情史，也没有，没有对自己说过喜欢。

想到这里，柒风浑身的汗毛都跟着抖。他不害怕网络暴力，不害怕走投无路，可是他怕她不喜欢他。

他以前总是高傲地想着她是自己的小迷妹，所以她一定是喜欢自己的。一定是喜欢的，否则怎么可能守在自己电脑面前看直播看到两点？可是万一她不喜欢自己呢？万一她对自己只是崇拜，像所有的迷妹一样，并没有喜欢的成分呢？或者她只是有一点点喜欢自己，就像她喜欢别的男生一样呢？到了她不喜欢的时候她就会离开。

离开，不！他不可能让她离开。

那天他们回酒店后，连澡都没来及洗他就将她推倒在床，那天他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疯狂，她不知道他怎么了。

他一遍又一遍地折磨着她的欲望，一遍又一遍地问：

“喜不喜欢我？”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沉默换来的是更狠的撞击。

“你说啊！喜欢我吗？”

“喜欢，很喜欢。”

终于她艰难地撑起上半身，吻他冰冷的唇。

而他，将吻落在她结成块状的头发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