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他此刻实话实说,说自己压根儿就没有提取血液去化验,那铁定会在沈总等一大帮头面人物面前落下一个工作不够严谨的罪名。若他此刻说没有这种成分,那我肯定会逼迫着他把化验报告拿给我核对一下。而他如果拿不出来,不止显得工作不严谨,恐怕还会落一个信口雌黄的罪名。到那时,他连这医疗所第一把交椅的位置还能保的住吗?
而我之所以这么突然发难,实在是因为当日看的很清楚,他根本就没有提取血液,更没有回去化验的打算。
肖红玉虽然演技了得,但也怕事情一发不可收拾后我会狗急跳墙,把她给一并咬出来,当下便配合着我说:“是呀,安医生,当日我虽然昏昏沉沉的,但也记得你好像提取血液了呀,你就直说吧,我能承受的了,我的血液里到底有没有那种夹竹桃苷的成分?”
被肖红玉这么前后一夹击,安医生再也绷不住了,急忙站了起来说:“何小姐说得没错,肖美人所中的毒性中,的确有甲子桃的成分。”
真是世风日下呀,看起来那么憨厚老实的安医生,居然也被我拖进来同流合污了,由此可见,这富丽堂皇的古宅里,实在没有几个清白之人。
千姑姑厉声说:“洛英,我来问你,你既是无心之失,为什么要栽赃之绿呢?”
洛英颤抖着声音说:“姑姑,我错了,因为当时太过害怕,所以就……,就开始胡乱攀咬了。”
我接过话头说:“姑姑,洛英情急之下伤害了之绿姐,这自然是她的不对。可你再看看她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难道还不足以抵消处罚吗?”
众人看着洛英那副好像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女鬼造型,皆是一阵唏嘘。为了不落下气量狭窄的话柄,千姑姑便不再咄咄紧逼了。
证据确凿之下,主母也只得长叹一声,不无伤感地说:“难道这真是命数吗?堂堂沈家大少,竟然注定不能得嗣吗?”
千幽闻听此言,愧疚自责的就跟千古罪人似的,她半垂着脑袋,哽咽着说:“妈,都是千幽没用,都是千幽……没用……。”
一番话还没说完,便已经咳嗽的上气不接下气了。
主母极为不忍,忙柔声安慰:“幽幽不要这样想,命中注定的事情是难以改变的。”
肖红玉假模假样地流了几滴泪水,哽咽着说:“既是误会,我也没什么可以埋怨的了。……夫人,主母,你们放心,我一定会努力调养好身体,再努力给大少怀上子嗣的。”
眼看着这段公案就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可一直秉承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姬幻儿却慢悠悠地说:“真是不可思议,几瓣花而已,居然就要了孩子的性命,这也忒戏剧性了吧?如果日后我们也遇到了这种意外,是不是都可以把罪名推到那不会说话的死物身上了?”
李梅突然“扑哧”一笑说:“姬美人,你想的也忒远了吧,我觉得,你还是先怀上孩子后,再考虑这个问题吧。”
姬幻儿的脸色瞬间铁青一片,刚要再说什么,却听到沈奕雄说:“大哥,这段公案已经结束了,那何西她们,是不是已经没事了?”
沈奕可却只是悠然地品着茶水,并不说话。
趁着场上的气氛还算和谐,我携了洛英的手,说:“主母,夫人,姑姑,三位少爷,要是没什么事,我们就先回去了。”
“回去?”千姑姑脸上的那表情,就好像在听一个天大的笑话似的:“我可以不再追究那丫头胡乱攀咬的罪名,但怎么能姑息她因为贪玩,生生把我们沈家长孙都给玩没的事实,回去?你想的未免也忒轻巧了吧?”
主母也随声附和:“那依姑姑看,该怎么惩罚她?”
“把她打一顿,扔出古宅,至于这位欧阳美人,因教导无方,也一起赶出古宅吧。”
欧阳玉儿大惊失色,本能地看向沈奕可说:“大少,大少,救我,求你救我……。”
沈奕可微微晃动着二郎腿说:“欧阳美人不用这么楚楚可怜地向我求救,当初去凤凰城找你们的是千姑姑,安排你们给我传种借代的也是千姑姑,如今要赶你离开的,还是千姑姑,所以说,一切都和本大少无关,要求你也应该去求姑姑。”
欧阳玉儿的性子本就心高气傲,被沈奕可像踢皮球地似的推脱之后,顿觉颜面扫地,当下便冷笑一声说:“大少说得不错,我来到古宅的确是因为姑姑相邀,可如果不是因为深深地倾慕于你,你觉得我堂堂欧阳大小姐,会甘心屈居在这里当一个上不了厅堂的小老婆吗?”
沈奕可漠然地说:“牙尖嘴利,实在不适宜呆在这里。”
千姑姑心神领会,一挥手,立刻有几个身穿制服的男子冲了上来,拽住欧阳玉儿就要往外面拖。而洛英,也被粗手粗脚,体格庞大的桃姐和红姐粗鲁地按在了地上。
眼看着一个手持棍子的男子离她越来越近,我再也顾不得什么礼仪风范了,怒视着千姑姑说:“姑姑,若说无心之失,每个人都有,为什么单单惩罚洛英一人?”
千姑姑板着脸说:“你给我们说清楚,还有谁是无心之失?”
我仰起头,拂了一把被风吹乱的发丝,冷静地说:“姑姑,若非情非得已,我肯定不愿意连累之绿,但当日的情形你也很清楚,若不是当初她把莲子羹随随便便地假手于人,会有后来的那件事吗?……当然,你可以说她脚踝扭伤,实属无奈之举,但作为一个在夫人和你身边呆了那么多年的上等佣人,难道不知道人心险恶这句话的意思吗?难道就因为区区脚伤就可以把那么重要的莲子羹交给一个你们眼中的黄毛丫头吗?难道这不是无心之失吗?……主母,夫人,天子犯法尚且要与庶民同罪,我恳请你们能够本着公正公平的原则,来处理这件事。”
诺大的一个客厅顿时鸦雀无声,良久过后,我听到主母喃喃自语地说:“好利害的一个小丫头呀。”
我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屁话,狗急了还要跳墙呢,我不利害,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那么粗的棍子生生地打断洛英的筋骨吗?
千姑姑盯着我,眼神锋利的就像刚出鞘的宝剑。“这么说来,要惩罚洛英,必须还要捎带上之绿,对吗?”
我无所畏惧地点了点头,说:“是。”
“哼,你算什么玩意,竟敢要挟我?今天,我就是处事不公了,你又能怎样?”
我淡然一笑说:“我一个身份卑微的佣人,自然不能拿你怎么样?但怕只怕,这欺负下人,有失偏颇的话一旦口口相传,会破坏了夫人在大家心中的贤良淑德。”
千姑姑大怒,刚要再说什么,却见沈奕雄走到我面前说:“何西,你说得对,大嫂一世贤良,怎么可以就这样被玷污了呢?”又转过身,对千姑姑说:“姑姑,何必给一个小丫头生气呢,我看呀,这事就这样算了吧。既然都是无心之失,就都不要惩罚了吧,不如一切归零,各归各位,就当之前的事情没有发生吧。”
主母一看宝贝儿子都跑过去当和事佬了,便也长叹一声说:“算了,算了,大家就不要再追究这晦气的事情了。还望各位美人再努力一把,尽快地为大少开枝散叶。胡娘,咱们走。”
胡娘立刻搀扶着主母,几个女孩随后紧随,浩浩荡荡向幽幽阁的门口走去。
刚跨过台阶,她却猛地回过头来,厉声说:“奕雄,跟我走。”
沈奕雄依依不舍地看了我一眼,只得和沈奕英并肩向门口走去。
这时,刘小月站了起来,她诚惶诚恐地说:“姑姑,我妹妹年幼不懂事,刚才冲撞了你,你可千万不要生气呀。”
千姑姑却笑了起来说:“我不会生气,刘美人,你这妹妹,可不是等闲之辈呀。”
说完,便自顾自地拿了一件披风,轻轻地披在了千幽夫人的肩膀上。
这场仗虽然打得凶险,但也算侥幸取胜了。我下意识地看向沈奕可,希望能从他那双迷人的眼睛里看到一点点的赞许和欣赏,可遗憾的是,他却只顾着和千幽悄声低语,竟是连看都没有看我一眼。
我顿觉萧瑟一片,心里刚刚升腾起来那一点成就感,瞬间就化为了乌有。
堕胎风波过后,就是我的生日了。
如果有可能,我真想彻底的忘记这个仿佛是黑色幽默的特殊日子。因为在纪念自己“呱呱”坠地的同时,我却不得不承受那挫骨扬灰般的锥心之痛。是的,我的生日,父母的祭日,它们合二为一,岁岁有今朝,朝朝断肝肠。
十七岁生日的头天晚上,我老爸曾豪气干云地对我说:“宝贝,等你十八岁生日时,我一定给你风风光光地大办一场豪华宴会,我一定要大声地告诉所有人,我如花似玉的宝贝女儿,已经长大成人了。”
而我亲爱的老妈则在温暖的灯光下一边摆放碗筷一边微笑着嗔怪:“瞧你这女儿奴,把孩子都宠坏了,难道你还觉得她不够淘吗?”
昔日一幕还在眼前清晰如昨,可他们却已经双双不在了。我心里一阵酸楚,眼泪哗哗地流淌了下来,很快就打湿了我的枕巾。
今天就是我十八岁生日了,可我老爸的那个诺言,也随着我们之间的阴阳相隔匆匆凋零了。此生此世,再也不会有一个人,像他们一样把我当公主一样百般宠爱了。
我决定,从此以后,只过祭日,不过生日。去他妈的该死的生日,如果不是因为它,或许我的父母也不会离我而去。
今天是他们离开我一周年的祭日,无论如何,我都要去祭拜一下。既然祭拜,就少不了冥纸,香烛之类的东西。
我一骨碌从从床上跳了起来,对,去找老崔,他一定能给我想到办法的。
我若无其事地洗漱完毕后,刚准备换衣服,刘下月突然喜滋滋地走了过来,说:“小西,今天就是你的生日了,你难道不想知道,我送你的是什么礼物吗?”
我顿觉喉咙一紧,又怔怔地流下了眼泪。
我永远也忘不了,十七岁生日的头一天晚上,我老爸慈爱地摸着我的头,说:“宝贝女儿,明天就是你生日了,告诉老爸,你想要什么礼物?”
那段时间,我迷恋上了那种既可以播放光盘,又可以欣赏歌曲的随身听。当下便毫不犹豫地说:“随身听呀。不过老爸,那种高科技忒贵了一些。”
我老爸大笑着捏了捏我的脸蛋,就走出我的房间了。
我恨礼物,我恨随身听,我恨少不更事的我,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一定牢牢地抱住我老爸,说:“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好端端地陪在我的身边。”
刘小月见我突然陷入伤感之中,便揉了揉我的头发,说:“小西,别难过了,那是个意外,懂吗?那是个意外,谁能想到去县城的车会侧翻呢?”
犹如已经结痂的伤疤被强制性地揭开了似的,血肉翻滚,触目惊心。
我哽咽着说:“姐,求你了,别再说了,别再说了。”
刘小月说:“小西,不是我说你,你已经十八周岁了,已经是成年人了,怎么能一直逃避现实呢?”
的确,整整一年了,我一直都在逃避,甚至连做梦,我都在下意识地逃避那个场景。只要一想到那两具被抬回来的尸体,我便觉得人生荒诞的像一出恶作剧。
他们一大早去县城的时候,还慈爱地说已经订好了饭店等着中午回来给我庆贺生日,可刚刚十点多钟,警察就抬回了两具了无声息的,冰冷的尸体。街坊邻居都抹着眼泪让我节哀,可我却跟疯了似的把他们都赶了出去。他们真的好吵,会影响我老爸老妈休息的。
我打来一盆清水,把我老爸老妈身上的污血清理的干干净净。然后躺在他们中间,放任自己像无根浮萍一样,孤零零地飘荡在墨黑一片的大海里……。
“面对”二字,说出来何其轻巧?可又有几人能承受,那种连皮带肉被人丢在油锅里反复炙烤的疼痛和煎熬?
刘小月见我呆呆的一直流眼泪,语气里便流露出了几分不耐烦,“小西,别哭了好吗?叔叔阿姨在天之灵,会愿意看到你这副始终走不出阴影的样子吗?”
对,不能再哭了,我已经是个孤儿了,已经没有资格再这么矫情下去了。我索性咬住嘴唇,让尖锐的疼痛抵消了那没完没了的巨大悲哀。
刘小月又说:“说呀,想要什么礼物呢?”
我淡淡一笑说:“姐,随便吧。”
草草吃过早餐后,我没有和刘小月打招呼,便径直去杂物部找到了老崔。
老崔一看到我,那张瘦长的鞋拔子脸便笑成了一朵抽象的花。“丫头,大侦探家,这是哪阵风把你老人家刮来了呀?”
我摆摆手说:“老崔,我没心情听你贫嘴。”
老崔正色说:“丫头,说什么呢?我老崔是那种贫嘴的人吗?真的,前几天你当众侃侃而谈的样子,简直帅呆了。我都不明白了,你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当着那些头面人物,怎么就不怯场呢?”
我皱着眉头说:“老崔,我不想再提那些事情了,今天我来,是想给你要点东西。”
“什么东西?”
“两炷香烛,一叠冥纸。”
老崔惊讶的问:“丫头,你要那种东西干什么?这可是幽幽阁的禁用品呀。”
“今天是我父母的祭日,我想去祭拜他们。”
老崔怔了一下,说:“小西,你……你还真是个孤儿呀?”
我淡然一笑说:“是的。”
老崔竟微微红了眼圈,他一咬牙说:“丫头,因为幽幽阁不允许下人搞这些迷信活动,所以杂物房并没有这些东西。但是……,你放心,我老崔一定会帮你的,你先回阁楼,最迟中午,我就给你送过去。”
我顿时松了口气,说:“老崔,谢谢你。”
“可即使我把那些东西都给你凑齐了,你准备在哪儿祭奠父母呀?”
我一怔,只顾悲伤难过了,竟忘记了这个最现实的问题了。是呀,幽幽阁肯定不让摆放那些东西的,那应该去哪儿祭拜我的父母呢?
老崔见我蒙圈,便自作主张地说:“这样吧,十一点,你偷偷地去后山那条小路上等我,我陪你在那里祭拜。但你要记住,千万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我点点头,便离开老崔,径直返回了45号阁楼。
刘小月看我自外面归来,便拉着我的手问:“小西,你去哪儿了?”
我说:“出去走走,散散心。”说完这句话,我心里禁不住产生了一阵悲凉,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对着刘小月撒谎,竟是这般自然流畅了?
好在刘小月并未深究,她喜孜孜地指着沙发上那套粉色的套裙和粉色的高跟皮鞋说:“小西,今天是你的生日,我想把这一套衣服送来你。……放心,这不是夫人送的,这是原来我在凤凰城买的,还没来得及上身呢。来,你试试,看看合不合身?”
我往旁边避了一下,落落寡欢地说:“姐,不用了。”
不是不喜欢,而是父母的祭日穿的如此喜庆,总感觉是一种罪过。
刘小月却严肃地说:“不行,你必须穿,今天是你十八岁的生日,这套衣服就当我送给你的成人礼吧,来,快换上。”说着话,她上来就要强行剥掉我的衣服。
我赶紧后退了一步说:“行行,我自己来。”
说着,我抱着那套裙子就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刘小月说:“毛病吧,都是女人,你到底怕什么?”
我才没有毛病,是她太自以为是了。难道就因为她和我一样都是同性生物,就可以欣赏我冰清玉洁的身体吗?
我脱掉体恤衫牛仔裤平底鞋,不情不愿地换上那一套粉色的裙子和高跟鞋。
打开门的那一刹那,刘小月一下子愣住了,良久,才倒抽一口冷气说:“小西,你知道自己有多美吗?怪不得那位沈家三少看到你,就跟丢了魂似的呢?”
我知道,她的赞美是发自内心的。她眼神里稍纵即逝的失落和恐慌也是发自内心的。也许,从一刻起,她对我,就会多加一层防范和小心了。
我不着痕迹地说:“算了吧,我不适合穿这样的衣服,还是还给你吧。”
她拦住我,很不自然地说:“别呀,就算是不喜欢,也要过了今天再还给我,小西,你忘了咱们那里的习俗了吗?生日这一天穿红色,会让你一生都大富大贵的。小西,姐希望你一生都幸福。”
我相信她说的话,但前提是,无论是我的美貌也好,我的幸福也罢,都要为她绕道而行。
刘小月怜爱地摸了摸我的脸蛋说:“瞧,这小脸嫩的都能掐出水了,姐看了都舍不得移开目光。更何况别的男人呢?这样吧,为了不让天仙似的你被别的男人骚扰,中午我去食堂打饭,今天呀,我要把你当寿星供起来。”
我其实很理解她这种矛盾的心理,既想让我穿上颜色喜庆的衣服过完十八岁,又不敢放任我的美艳盖过了她的风头。我的小月姐呀,她也真够纠结的。
可如此以来,我再想偷偷摸摸地溜出去祭拜父母,就变的困难重重了。说到明哲保身,刘小月比姬幻儿都有过之而无不及。任何有可能牵连她的事情,她都会跳出来激烈反对的。
但面对着她的一番盛情美意,我自然也不好张口拒绝,唯今之计,只得走一步看一步了。当下便说:“那就谢谢姐了。”
可还没到中午,之红突然前来通知,让各位美人一块到古风堂聚餐,说是主母办了一个家宴,让大家聚在一起热闹热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