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名修者一时间冤得不行, 竟不知道应该先去追少年, 还是先向不要脸背叛他们这些老朋友独自突破了的老对头证明自己的清白。
等他终于一边追一边说服黄姓修者相信自己,少年书生已经彻底不见踪影。
他们懊丧地看着对方, 简直不能相信自己今天的经历。这么多几十上百岁的老人, 居然拿一个十几岁的小破孩没有办法, 在对方身受重伤的情况下还让对方跑了。
他们再也顾不得互撕, 一边探索着书生可能逃走的方向,一边跟宗门报信, 请求派人支援。过了今天,恐怕天下修者都会知道, 他们一群人出手,居然被一个重伤少年干翻,但是, 少年太重要了, 重要到他们宁愿舍弃脸面也必须找到他。
谢广运他们没有这种烦恼, 他们直接追着那个白影而去。
白影扶着少年, 脚踩着一枚棋子飞速前进着, 间隙里抬头看了眼追在上面的天眼, 仿佛洞彻一切的眼睛里还是一片清明, 并没有受到阵法的丝毫影响。
谢广运他们突然对上师叔的视线,一边心虚了下,一边再次对师叔敬服。
那个阵法的特性,他们听严邵天说了,师叔还没有经历过心动期呢, 居然就能在阵法中来去自如,这不就是说师叔比那些过了心动期的家伙还要厉害了吗?
“是他让你来的吗?”臂中少年轻问着。
“是的,在下辛授,是严兄的好友。”辛授君低头看看他,他已经脸色苍白,仿佛命不久矣的样子,“真是惭愧,严兄将你托付给我,我却现在才来见你。你耗费了太多神元,必须立刻找个地方休息。”
“呵……”少年微微笑了下,“扶我去个地方吧?”
辛授君有些不赞同,不过,看他坚持的样子,还是顺着他的指引来到了城外一片荒凉的空地。
这里显然遭遇过一场大火,就连石头都被烧成了焦黑的颜色,土地上的焦黑还没有完全褪去,稀稀落落的野草间,一棵被烧焦的大树凄凉地立在荒地中央,被烧光的树冠上,一两个新芽默默地向外支棱着。
书生完全不嫌弃大树上的焦黑,挨着树坐下了,低头喘口气,仿佛回到家一样放松下来。
辛授君想要给他一颗丹药让他恢复一下神元,伸手一摸,却突然发现他的储物袋没有带在身上。
他皱皱眉。他出门的时候是带着储物袋的,既然没有在身上,唯一的解释就是他出发的时候落在了金华宗,跟大长老对弈的棋盘那里。
这对他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除了睡觉的时候,他的储物袋从来不离身,也不可能连贴身的东西丢了都没有发觉。而他的丹药都是放在储物袋里的,手机百宝囊里都是交易用的货品。
他曾经遇到过一次这样的情况,是在一个没有融合修真大道的神道小世界,他被天道排斥,每天倒霉连连,只要是概率事件,都会向着不利他的那一方发展,直到他摸索着学会屏蔽自己身上的异界气息,一切才回归正常。
这个世界并不排斥修真大道,除了刚来的那天有种被盯上的预警,之后他顺风顺水,今天还是第一次重温到这种震惊。
他再次抬头看向这个世界的严邵天时,眼中便带上了一抹深思,他被大道标记了,因果缠身,恐怕接下来会有连绵不断的大麻烦。
谢广运他们很快便找到了两人,有师叔在,他们什么都不怕了,直接就奔着他们跑过来,“师叔!”
辛授君抬起一只手,阻止他们继续接近。
“稍后我会问你们今天的事情,你们先在那里站好,想好待会儿怎么回答我。”
几个小子顿时蔫头耷脑,一个个像是被霜打的茄子。
“你因果缠身,接下来恐怕会举步维艰。”辛授君对眼前的少年书生说,“我先教你一个法子,屏蔽起自身气息,好规避大道探测。”
书生满以为他要远远避开撒手不管了,听到他后半句,脸上看似温润可亲实则凉薄之极的微笑怔了怔。
他没有说自己是接受还是不接受,也没有表示出准备听下去的意思,而是说了句不相关的,“我以为……他既然是另一个我,也该是个大大的倒霉蛋。”
辛授君顿下话语,礼貌地听他先说。
“没想到,他跟我完全相反。”他再次想起了手机画面里那个跟自己有着相同形貌的人,还有他怀中与他亲密无间的少年。
说他们是两个世界的同一个人,那家伙跟他不是完全不同么?不但不是孑然一身,有那样一个纯质的人陪伴着,还有这样真正相交的朋友,为了他一句嘱托,可以无视因果帮他救助自己。
可惜,他恐怕要辜负他一片好意了,他本就是一个该死之人,不需要任何人救助。
“你知道吗?”他闭上眼睛,感受着周围熟悉的气息,“我曾经躺在这里,跟我的父亲、母亲、同窗们,一起等着老鸦秃鹫啄食,四周还有很多无法离开的前辈们围在我们身边。”
辛授君找不到丹药,便给了他几颗灵石让他先把真元恢复了。
他握着灵石,在手心把玩着,也不吸收,只是怀念地微笑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那天,所有人都死了,只有我还活着,前辈们抢着想要借我的躯体离开这片鬼地方,我觉得很难过,难过到失去理智……等我醒过来,大家全都不见了。”他歪了歪头,睁开眼睛,眼底一片迷惑,“为什么他们要遭受这种事情呢?我的父亲,他性格温厚,一生君子,母亲温婉贤淑,是个再好不过的女人,那些师兄弟们,也是仰慕着父亲,事事以他为准则。他们对这个国家尽心尽力,对朝堂呕心沥血,只因为不愿谄媚阉人,就遭到打压,可恨昏君杀了他们,我竟然还剥夺了他们转生的机会。”
“我罪孽深重,本就不该继续活着……”
他向着辛授君一笑,“谢谢你带我回来,那些人恐怕快要查到这里了,请你带着那几个傻小子走吧,就让我跟着大家一起消失在这里,也算是没有辜负大家的一场情谊。”
辛授君向着周围看看,“他们恐怕没有被你杀死。”
少年狐疑地抬起头。
“如果真的有许多的怨灵被你杀死在这里,魂魄消亡那一刻产生的深重怨气会渗入这片土地,让这片土地寸草无生……”他用手指托起地上一株嫩绿的小草芽,抓过他的手,让他摸一摸,“你非但没有杀死他们,反而解救了他们,让这片乱坟岗上连年累积的深重怨气消散,亡魂冤鬼们解脱,才使得这里重新出现生机。他们不见,不是死了,而是重新进入了轮回。”
少年自从修真开始就自己一个人东躲西藏悄悄修炼,从来没有拓展过修真界的其他知识,这时候听到辛授君的解释,才知道还有这么回事。
他闭上眼睛,散开灵识感应着周围细小的生命,仿佛看到了父母的转世之身。
“他们转世了?”
“他们转世了。”
“真好。”他轻叹道,一直以来囚在身上的枷锁终于打开,他觉得一阵难以形容的疲惫袭来,他前所未有地想要睡上一觉,身体一片轻盈,仿佛要消散飞起,眼前不知怎么浮现出另一个世界的他,还有他身边少年的模样,他再次叹了一声,“真好……”
白影回归,如同解开了某个咒语,周围一切又动了起来,辛授君收回手,对面大长老看着他的落子,目光中露出一丝喜意,将下一子落到关键处。
辛授君捻起一枚棋子,看了看又放下,豁达地一笑:“是在下输了,宋兄果然棋艺精湛,在下佩服。”
大长老摸了摸打理得顺滑光亮的美髯,脸上露出一丝谦逊的笑意。
突然,有弟子前来,向着大长老秘密汇报了什么,大长老脸色立刻一变,辛授君善体人意地站了起来,“既然宋兄有事,在下便先且告辞了,咱们来日再叙。”
告别大长老回到住处,他看着四个顽劣的小子,听他们乖乖地解释了。他们没敢说自己挑衅书生严被差点弄死的事,只告诉了他他们在皇宫的所见所闻。
他听完之后叹息一声。
“抱歉。”他向严邵天发过去两个字。
严邵天早就从天眼传回的视频里看到了发生的事情,但是真的从他嘴里听到这两个字,还是感到一阵无法抑制的头疼。
没有了那边的他帮忙,他该怎么找那边的本命剑胎?
“他尸解之后,只留下这支笔。”辛授君将少年消失后滚落地上的毛笔传给严邵天,“严兄算是他唯一的亲人了,这支笔,就交给严兄吧。”
严邵天从百宝囊里取出那支笔。
玄木精炼而成的毛笔,上面用神元刻印着层层字符,笔的末端裂了一道细小的裂纹。
上面竟然还残留着一丝魂魄气息,或许是因为同源,那丝气息触到他立刻跟他的神元产生共鸣,他的脑海中蓦地闪过一些不属于他的人生画面,例如对方将笔收入丹田时候的感觉。
他怔了怔,将毛笔中一缕木精引出,那缕木精立刻顺着指尖经脉投入他的丹田,钻进了宛如团抱婴儿的灵根中,已经微微长大了那么一丝的红色小蛟灵游了过来,活泼地围着它转,它并不理会,自己待在灵根中央,浅碧色绿莹莹的一团,陷入了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