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外面看, 并不能体会阵中的凶险, 众人纷纷站立不动,仿佛只是谨慎地站在原地, 打算以逸待劳, 以不变应万变。
金色清光淡淡地笼罩着众多修士, 书生以精确到毫微的控制操纵着阵法变化。
在修士们被围困之后, 他便收回心术干扰,只以阵法抗敌。众人从那魔音中挣扎出来, 发现自己陷入了更大的困境。
已经站出来的都在默默懊悔,没有站出来的则在暗暗庆幸。出来混, 果然还是应该多一丝谨慎。
“这究竟是什么阵法?”方执事惊惧地问。他师出名门,虽然不是内门弟子,但门派书阁收藏丰富, 他见识上却是比在场所有修士都要宽广。
不管如何变化, 阵法总脱不出五行八卦, 然而, 他想遍所有看过的阵法典籍, 也没有找出一个跟眼前阵法有一丝相似处的。
“此阵名曰问心, 只要诸位无畏无惧, 身正心清,这阵法便形如摆设,对诸位没有伤害,反而能够助各位明心见性,涤荡心魔。”少年清朗的声音在阵中响起, 温润有礼,带着让人舒适的笑意,“诸位对在下一片赤诚,在下深感于心,便为诸位送上这份厚礼,以答谢诸位的深情与厚谊。”
阵中修士苦不堪言,他们不知道无畏无惧、身正心清的人是不是真的能在阵中不受伤害,总之,他们不是那种人。
那种人,一定是完美度过心动期,心中诸多于道途无益的杂念已经被拔除干净,灵台纯澈,道心通明,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完全理想化的一个状态。
不要说他们这些刚刚启发灵光,尚未达到心动期的,就算是他们宗门里已经度过心动期的上层长老、道门天才们,恐怕也不敢说自己已经修炼出了那种至纯至臻的境界。
他们被不知名的力量压得盘膝坐下,五心向天,面对着来自自己内心深处的一道道自我拷问。
如果是凡人,被这样逼迫着面对自己内心最深处的种种不堪,巨大的精神压力瞬间就能让人崩溃,他们是修士,灵识没有那么脆弱,却也频频动摇,无法斩断魔念从阵中脱出。
怪只怪他们一开始被他的虚弱外表欺骗了,修行之后又对凡人的东西轻视已久,即使发现了周围树藤上的植物也没有在意,没有想到,只是稍微的轻忽,便使他们陷入现在的艰困境地。
骆冰松了口气,由衷道:“他看着就是吊着口气,没想到还有这样的爆发力,我以为他都走不出城门。”
严邵天看着画面里的少年,仿佛也想起了久远之前的自己。
“他的真元已经耗尽了,这样的爆发力消耗的都是他的心力,也就是神元,跟魂魄相牵,用得越多,越是虚弱。”
他跟他那时还不一样,他发现这功法他练出了岔子,总是不自觉消耗神元,便立刻停止修炼,寻找解决的办法,后来发现解决不了,更是干脆利落地废弃修为,从头开始,改练剑道。对方则是一条道走到黑,完全不准备给自己留下后路。
书生站在阵法中央,将阵法的运转激发到最大,阵法力量全开,清圣的光芒将阵中诸人镇压得动弹不得,心中的诘问更加犀利、更加致命。
阵中诸人端坐闭目,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黑,一会儿紫一会儿红,色彩缤纷,好不精彩。
书生估摸着他们的情况,只等着众人心魔缠身自己崩溃,彻底震慑身后诸修。
突然,他神色一变。
那名黄姓儒修身上升腾起一阵霞彩,居然挣脱了阵法纠缠。黄姓修士比他更震惊,他居然侥天之大幸,从阵中顿悟,多年毫无动静的修为提升了!
他的境界立刻压过了书生严邵天,暂时脱离了问心的影响。
“大道无形,只能借有形之物给予叛逆者惩罚。”严邵天对骆冰说,“他杀了皇帝,惹来一身因果,接下来恐怕会变得十分……倒霉。”
骆冰紧张地看着黄姓儒修,这确实十分倒霉了,居然帮助敌人提升了修为来对付自己。
黄姓儒修感受着身体里全新的力量,脸上满是兴奋和惊喜,他抬起头,望着阵心少年,眼中的贪婪已经到了遮不住的地步。
这个人,一定要抓住,只要将他献给宗门,将他的功法、阵法全部掏出来,他一定能够得到宗门更多的重视,将来前途就不是现在一个小小的外任执事可比了。
围观者一下子也是蠢蠢欲动。
谁不想更进一步?谁愿意一辈子留在筑基?既然这个阵法真的能助人涤荡心魔更进一步,他们当然要想办法拿到手。
仅仅是这样一个变化,现场的气氛完全倒了个个。
书生转向黄姓儒修的方向,集中精力确认过他身上的气息,发现他确实突破了,似乎也没有想到一向只用来杀人的阵法真的还能助人提升修为,眨眨眼,怔了一怔。然后,他微微一笑,拍了拍手,赞道:“不愧是金华宗出身,黄兄果然不凡,第一个堪破了心中魔念。”
黄姓修士紧守灵台,不让自己再次受到大阵影响,灵机锁住位于大阵中心的少年,向着他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
一边走,他一边继续劝说少年,提出种种让人心动的诱惑,企图扰乱他的心智。
可惜的是,少年始终都是那一个温润的笑模样,看不出他是否动摇,更看不出他是否又在酝酿着什么杀招。
他倒是任由他说,似乎在专心倾听着,既不打断他,也不转开注意。
黄姓修士因为突然的修为大涨产生的那一点心理膨胀便在少年不动如山的沉默中一点点冷却收缩了回去。
让他意外的是,直到他走到少年面前,都没有遭遇到什么阻拦或者偷袭,就连灵识上都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仿佛少年真的放弃了抵抗,任由他处置了。
他心里觉得毛毛的,先是将护身法器悄悄握在手里,又给自己加了好几个护身咒,这才在少年面前站定,伸出手,准备擒住他。
少年依然没有动,就连嘴角的笑意都没有分毫变化,但是,身后却传来破风之声。
他急忙将护身的法器祭起,回头看去,就见几个老对手也自拷问中醒了过来。遗憾的是,他们并没有突破,只是摆脱了阵法的控制。
“黄兄,严小友的去留,我们还没有商议出一个结果,你这就擅自决定带他走了,恐怕不合适吧?”
有人道,黄姓修士不屑地一笑,之前他必须顾忌他们,是因为大家境界相当,一旦动起手来对他会十分不利。不过,现在他已经突破,融合了那一点灵光之后,他不但灵识大赠,而且真元比原来雄厚了一倍之多,加上他身上的宝物,就算他们几个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他们以为他还会忍耐他们吗?
这边一言不合便开战,另一边,书生放弃了阵中近半数修者的控制,顿时压力大减,专心催动阵法给剩下的那几个施压。
咔嚓!
一声微不可闻,但是在他听来宛若轰雷的轻响,他抬手摸摸,就发现毛笔承受不住压力,上面出现了一道裂纹。
“看来必须速战速决了呢。”他轻抚着那道裂纹,口中呢喃着。
不多时,黄姓修士如预期般顺利解决了几个老对手,正要转身将少年带走,突然,阵中响起几声崩溃的吼叫,剩下几名修士状若疯狂地跳了起来,不分敌我胡乱攻击,他一下子不幸躺枪。
这可不是刚刚的那几个,神识清明,打不过知道讲和知道逃跑,只一味暴力打杀,舍生忘死地攻击着周围的一切,很快他便披头散发狼狈不堪,完全不复刚刚出现时候的仙风道骨大家风范。
书生严邵天听着他的怒吼,十分礼貌地保持着微笑,绝对没有一点嘲笑的意思。
他静静地倾听着人群交战的声音,脚下缓缓退开,发现黄姓修士焦头烂额无暇分心,已经完全没有精力注意到他这边,他转过身绕到一颗大树后,准备趁着他被一群疯子死死缠住的时候赶快离开。
不想,他刚刚迈开一步,便感觉前方一股气机锁定了他,他认得这个气息,是刚刚退走的几人中的一个,他居然没有走,而是悄悄折了回来,做了一回黄雀。
“糟了!”谢广运替他惊呼了一声。
他倒还是那副样子,只不过猛地刹住了脚步。
“怎么样?严小友还有什么后手没有使出来吗?”来人笑眯眯地走向他,手里已经握住了法器,随时准备保护自己。
少年层出不穷的手段几乎给他留下心理阴影,面对他,似乎怎么谨慎都不为过。
他运起真气,就要隔空封住他的脉门,突然,一抹白影飘过来,他面前眨眼便空了,而黄姓修士也终于摆平了一群疯子,转过树丛便看到了这边,两人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