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乾清宫。
鎏金兽首的香炉里飘荡出淡淡的香烟,让屋子里充满了甜腻的香气。崇祯皇帝躺在床上,呼吸略显杂乱,那充斥着书卷气的脸上,写满了忧愁困苦。
连日来,噩耗不断,闯贼从沿着山西进攻,一路向北,似有扫掠九边,威逼京城之势,而明军各部,概是不能敌,九边和内三关都是警讯。
这些都让崇祯精神高度紧张,即便在睡梦之中,也是对朝局的忧虑,不时口中喃喃不断。
一时声音大了些,守在一旁的王承恩连忙掀开帘布去看,发现自家主子只是翻了个身,他不由松口气,抱着拂尘继续站在那里。
随即,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知啦一声,门被打开了,一个小太监出现在门口,对着王承恩勾手。
“你这个小东西,真是不知死!”王承恩轻步走过去,指着小太监的脑门低声呵斥:“皇爷昨晚就歇了半个时辰,好不容易现在睡下,你惊了皇爷,是要挨板子的!”
小太监连忙跪在地上,说道:“老公祖,奴婢也是不想啊,可......内阁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大同城破了。”
“哪里?”
“大同!”太监的声音提高了不少,却是真的惊了里面午休的崇祯。
崇祯紧张的声音响起:“大同,大同怎么了.......。”
“回皇爷的话,内阁传来消息,大同城破了......。”王承恩说道。
崇祯的额头青筋瞬间暴起,他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的事一幅幅可悲的画面:九边烽烟四起,闯贼破开镇城,被杀散的王师、被劫掠的百姓,还有一个个在闯贼威逼下颤抖的边将和疆臣,最后,铁流、人马,铺天盖地一样涌向京城.......。
“混账东西,混账东西!”崇祯怒不可遏的骂了起来,谁也不知道他在骂谁。
周围的太监心里都有自己的答案,是那些不安分的闯贼,还是空谈误国的内阁相公,还是怯懦无能的军中将领。
崇祯心里也没有答案,似乎人人可恨,似乎人人可杀。
他看着周围床榻,还有那漂亮的香炉,脑袋里闪过了一个可笑的念头:“难道只是因为今日自己携带了一个时辰,就得到了如此惩罚吗?”
内阁首辅蒋德璟低着头,有些慌乱的踏上台阶,他很清楚自己为何会被皇帝召见,那是因为大同的丢失,为官多年,蒋德璟很清楚崇祯皇帝的喜怒无常,但他也不知道今日该如何应对,自己当上这个内阁首辅才三天呀,难道要为这次兵败负责吗?
思索间,一个踉跄差点摔在地上,却被一只手搀扶住了,抬头一看,正是王承恩,蒋德璟收拾了一下衣服,连声道谢:“多谢王公公,多谢了。”
“皇爷听闻大同沦陷,心里不大痛快,蒋大人可要警醒些。”王承恩拉着他的手,并未承谢,而是低声提点了一句。
蒋德璟进了乾清宫,不多时里面传来了崇祯皇帝的怒吼声,王承恩靠在乾清宫的柱子上,微微摇头,他捏着手指,数了数:“这是第十八个首辅大臣了,不,若算起那位两次为相的大人,这就是第十九个了。
也不知道今天会不会有第二十个。”
他在喃喃自语,却看到有贴身太监从乾清宫里出来,王承恩说:“小崽子,去做什么?”
“回老公祖的话,皇爷让奴才去唤兵部尚书来.......。”太监说道。
王承恩微微点头:“去吧去吧。”
既然是再叫个人来挨骂,王承恩觉得蒋大人的官帽还能保住。
当兵部尚书抵达之后,里面的声音更为热烈了,王承恩无奈叹息,心道这段时间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也就是这个时候,一个太监急匆匆赶来,王承恩眯眼瞧了瞧,那太监名叫王坤,正是当日自己送去南京传令的,安排了卢九德册封琉球王,监领粤军事,差事办的不错,王承恩颇为喜欢。。
“老公祖,好消息呀。”王坤到了王承恩面前,笑嘻嘻的说道。
王承恩问:“什么好消息?”
王坤说:“卢公公已经顺利册封了琉球王,又在广东与沈犹龙大人会面,如今粤军已经在北上途中了,这是卢公公给您的塘报。”
王承恩看过,紧紧的抱在怀疑,感慨说道:“真是久旱逢甘露啊,大明朝现在需要的就是强军,皇爷需要的就是这样的好消息啊。”
乾清宫的闹剧持续了一整个下午,先是兵部尚书灰溜溜的离开,又是蒋德璟悻悻出来。
“蒋大人,情况如何,皇爷气消了吗?”王承恩笑着问。
蒋德璟微微摆手:“唉,都是臣下无能,是臣下无能啊,不能为天子分忧........。”
“大人莫要放在心上,您也不是第一个了,日后会习惯的。”王承恩说。
“你......你!”蒋德璟原以为王承恩在宽慰自己,却不想到是在嘲讽,他哆嗦了几下手指,甩袖离开了。
王坤问:“老公祖,这个蒋大人平日里还算懂规矩呀。”
王承恩笑嘻嘻说道:“他?懂规矩有个什么用,不能为皇爷分忧,平添皇爷劳心,惹得咱家在皇爷跟前战战兢兢,自他入阁,咱家是一天好日没过,现在他当了首辅,咱家整日的提心吊胆。
以往看在朝廷的面子上,不想和他一般见识,现如今看来,日后也不用惯着他了。”
“为什么呢?”王坤轻问。
王承恩说:“等沈大人到了,这首辅的位置也就轮不到他了。”
“老公祖,老公祖,皇爷找您呢。”贴身太监急步赶来,连忙说道。
王承恩扔掉拂尘,走进了乾清宫,嘴里喊道:“皇爷,好消息啊,皇爷,大好的消息。”
“你嚷嚷什么,不在御前侍奉,去哪里了!”
王承恩连忙跪在地上,把王坤送来的塘报高高举起:“皇爷,奴婢得到了卢九德的塘报,去问送信的人,耽搁了些时间。回来后,见您和阁臣在谈论大事,就没敢进来。但这是好消息啊,皇爷看来,也就不用忧心了。”
崇祯打开塘报一看,顿时兴奋莫名,说道:“卢九德,好奴才,没有让朕失望,王大伴,你挑的人是极好的,办事牢靠。”
他转而又说道:“刚才两位先生在的时候,你为何不呈递进来。”
王承恩立时说道:“奴婢是看不得皇爷生气的,若是得到这塘报进来,看您生气,非要当时呈报,让皇爷宽心。可.......可奴婢觉得,这事若是让内阁知道了,或许会坏了大事。”
对于王承恩的忠心,崇祯是从不怀疑的,他说:“怎么阁臣知道就会坏事?”
王承恩说:“皇爷您细看这塘报,卢九德和沈犹龙分明是擅自行动啊,未曾得到您的圣旨,就让粤军北上,还让藩兵入境。说他们一句矫诏,是不冤枉的。
可他们全都是为了朝廷,为了皇爷啊,怎么能论罪呢?可那群阁臣,迂腐的很,哪里知道这个道理........。”
说到这里,王承恩狠狠的抽打了自己四个嘴巴子,说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身为奴婢,怎么能议论阁臣,实在该死。”
“你说的倒也是没错的。”崇祯伸手虚抬,示意王承恩起来,他得到有粤军千里北上的消息,说道:“你继续说,继续说。”
王承恩继续说道:“这塘报里也说了,粤军虽是精锐,但兵力不足,须得与辽东各镇合兵进讨。
这就是要给沈大人督领辽镇的权力啊,辽镇现在是北方最强一支兵马,非信重大臣不能托付。皇爷允是不允?”
“有什么不能允的,你看那沈犹龙,在两广任上,先是抚定瑶乱,又是剿灭贼寇。现如今不用朝廷一钱银子,硬生生组织了近万精锐粤军北上,更是只靠一纸敕封,就让琉球为朝廷出兵五千。
这是什么能力,这是什么忠心?朕只恨自己未有识人之明,当初就不该让其去两广,该留在内阁才是。”崇祯兴奋说道。
王承恩说:“说来,但凡是对朝廷忠心,又有能力的大臣,皇爷真是对他们隆恩深重。奴婢就是知道这一点,才是不敢当着阁臣的面拿出这塘报,试想,沈大人督率粤军和藩军不日抵京,又可以执掌辽镇。
以其能力,剿灭闯贼,奴婢不敢讲,但打退闯贼,还是很有把握的。
皇爷,到那个时候,非内阁首辅不能旌奖沈大人的功勋呀。您想,那些阁臣,平日里结党营私,排除异己,能支持沈大人吗?他们肯定会百般阻挠,才能保全自己的地位呀。”
崇祯微微点头:“说的是,那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迟早要误事。只不过,刚才朕已经下旨勤王,让山东、辽镇、密云等入京,并未提及沈犹龙。”
王承恩说:“皇爷,您是万岁,您是天子,谁有胆子敢叫您把话全都说完呢?
奴婢觉得,让沈犹龙督师勤王,最是妥当,就说闯贼僭越称帝的时候,您就命令沈犹龙北上了。”
“那内阁可会有非议?虽说阁臣总是空谈,此次要仰仗沈犹龙,可他自广东来,筹措粮饷这些事,还需要有人协助他。”崇祯问。
王承恩笑着说:“所以皇爷大可不必把旨意下的太明了。
就只是说让沈犹龙总督勤王军各部,其余的便是不用说了。”
崇祯问:“这是什么道理?”
王承恩说:“皇爷,塘报里说,粤军藩军,分别从广东琉球两地来,要在淮安会师一处,云台山乘船,北上与辽镇汇合。咱们不往外说,内阁也就知道粤军和藩军要到淮安,您下旨让沈犹龙总督勤王事,内阁只会以为,您让沈大人总督粤军、藩军及淮北、山东各部,从淮北攻入中原,一路北上勤王。
而等沈大人从海路北来,那个时候,内阁把粮饷筹措好了,沈大人也到了,内阁想捣乱,还闹不出个名堂来。
再说,有皇爷您在,谁敢捣乱?”
崇祯越听越是兴奋,重重点头:“说的好,说的是,就这么办了。”
他回到御座上,说道:“立刻下旨,让沈犹龙总督勤王事,等沈犹龙到了,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会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