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承恩只是想让自家主子放松下心情,却不曾想他把全部的希望放在了沈犹龙身上,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王承恩说:“皇爷,沈大人确实有匡扶社稷之才。
但人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在沈大人未抵京之前,勤王之事,还是要办理起来。
现如今关键还是让辽镇等各方兵马入京,等沈大人到了,兵马齐备,才好破敌。”
崇祯微微点头:“嗯,立刻去传旨,让吴襄进宫。”
宁远。
在广宁之战后,广宁陷落,宁远成为了大明在关外的军事核心,现如今锦州又陷落,宁远成为了前沿。
几十年来,大明与满清在宁远打了无数次,亿万粮饷投到了辽西,但最终得到的却只是一群辽西军阀罢了。
山海关总兵高第坐在马背上,身体随着马匹轻轻晃动着,此时的他面无表情,似乎缺乏精气神,手也不断捏着自己的额角。他已经连续赶路一天一夜了,却依旧还未抵达宁远。
回头看了一眼,一百多亲兵还在跟随,一切都很正常。
但也不正常,因为高第麾下有一万兵,但骑兵只有这一百多,这让他处处受到掣肘,此时前往宁远,就是一种体现。
本不隶属于吴三桂的他,此时却要宁远参加吴三桂主持的军议。
松锦会战之后,大明在关外的野战集团遭遇重创,大明随即制定了重组计划。
吴三桂的提督镇练兵一万,左翼镇白广恩练兵五千,右翼镇李辅明练兵五千,山海经理镇于永绶练兵一万,关辽抚镇拨兵一万,除了这四万人之外,还有驻扎辽西的宣、大两镇的一万援军,构成了六万人规模的关外野战军团。
但在崇祯十六年,相继发生了流寇窜乱中原,三边沦陷,清军再攻辽西之事,导致了白广恩内调、李辅明阵亡,宣、大二镇援兵撤回等事。
使得到了崇祯十七年的时候,宁远只剩下了两支兵马,一支就是高第的山海镇一万兵,但严重缺乏马骡,别说骑兵,就是军队运动,都缺少牲口运输粮米,另外的不足两万兵马的全都归属于吴三桂的直接指挥。
而且,随着皇帝的圣旨下达,辽军入卫,结果就是,除却山海关外,关外的城池防务全部抛弃,而各城、堡垒的驻军也相继交由了吴三桂指挥,由此,形成了高第只有一万没有马骡的军队,而吴三桂实力壮大到三万人的地位。
也基于这巨大的实力差别,吴三桂成为了大明的平西伯,而高第却依旧只是山海关总兵。
“将主爷,咱们到了。”一个亲兵发出了如释重负的呼喊声。
高第微微点头,抬起头,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在这种天气下,远处的宁远城变的若隐若现,说道:“那就快些走吧,这该死的天气。”
“高将军,您一路上顺利吗?”在城门口,吴三桂的亲将吴国贵迎了上来,亲自牵住了高第的缰绳,笑着问。
这吴国贵看起来皮肤黝黑,脸上带着两道非常明显的疤痕,一看就是战场杀将,极为悍勇。
“一路倒也顺利,就是马匹脚力不行,差点耽误了时间。”高第说道,他随着吴国贵一起进城,问道:“怎么是你来接我,不见督标和抚标的人?”
吴国贵说:“两位大人已经带着他们的兵马先行入关了。”
宁远还该有蓟辽总督王永吉和辽东巡抚黎玉田的标营,但是在辽镇越发军阀化的情况下,无论是督标还是抚标都规模很小,军费全都给了辽西军队。总督与巡抚是朝廷在辽西的脸面,理论上所有的事情由这二人做主,但现在吴三桂已经成了平西伯,贵为伯爵的他已经是超一品的存在,自然也就不用把一二品的总督巡抚放在眼里。
这对高第来说,再无人可以辖制吴三桂了,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而到了衙门,高第分明看到了几个熟悉面孔,是督标和抚标的人,这意味着,两位大人只是自己离开,军队则由吴三桂节制了。
“高将军来了呀,快些进去吧,军议只等您一个了。”中军官迎了上来,高第连忙进去,看到吴三桂,他直接跪在地上:“末将参见平西伯。”
吴三桂点点头,伸手虚托,说道:“免礼,将军免礼。你我从来都是以兄弟相称,万不可因为我成了平西伯而生分了,快些起来吧。”
高第还是坚持完成了朝廷的礼数,说道:“平西伯厚爱,末将不敢接受。尤其是咱们日后要入卫勤王,要在朝廷大臣眼皮子底下行事,规矩只能更严格些,不能偏废,不然岂不是要被人抓住把柄,坏了咱们辽镇的名声?”
高第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话里话外完全把自己划归到了吴三桂这一拨里。
吴三桂点点头,对高第的态度非常满意,现在山海关外,一切人马都属于他了,唯有高第让人不放心,现在高第表现的如此谦卑和顺,让吴三桂对他也更为亲厚。
索性,吴三桂握住了高第的手,对周围将领训诫说道:“这一次,我受了朝廷平西伯的封赏,你们也跟着傲气起来,我听人说,连督标、抚标的人都不放在眼里,平白惹人讨厌。
你们若是有我高第兄弟一半明事理,咱们也不会把总督大人气走了,日后,高第就是你们榜样,你们要警醒才是。”
“谨遵平西伯教诲。”辽西军将们纷纷叉手行礼。
吴三桂亲自领着高第坐下,他才回到自己的位置,说道:“诸位,天子的旨意下来了,让咱们入卫勤王,山海关外的一切城镇防御,全都废弃。咱们苦心经营几十年的田亩宅院,也要丢了,说实话,我是有些舍不得的。
另外还有一个消息,宣府投了闯贼,闯贼大军已抵居庸关,局势已经万分紧急,连日来,都有天使抵达催促。
诸位与我皆是同袍弟兄,如何应对,大家议一议吧。”
屋内一片哗然,在场的人都是打了老仗的,都知道宣府的重要性,守将也是多年行伍,就这么投降,说明闯贼实力不俗。
在吴三桂发话之后,高第选择了沉默,吴国贵说:“诸位,平西伯一直教导我们要忠君爱国,您也是一直身体力行。若说那些宅院,纵然舍不得,为了天子,也得舍弃才是。
可现在的问题是,不是咱们想舍就能舍的。”
“哦,这话怎么说?”有人问到。
吴国贵说:“也不知闯贼与东虏是不是约好的,闯贼犯京,鞑子在锦州也有异动,前几日末将巡视周围,发现增兵不少,尤以骑兵居多。而咱们辽镇数万兵马,加上亲眷二十万人,这撤退起来,可是个大事,若是鞑子在我们进关的时候进犯,如何是好?”
“对,说的是,为了朝廷,那些田宅不要也就罢了。可总不能拿妻儿老小去冒险吧。”
“这话说的,自古忠孝不能两全,为了尽忠,不能尽孝也是无奈。但这是咱们这些世代勋臣的道理,底下的大头兵可不管这些,让他们放弃田宅,已经费了不少力气了,再不让他们保全家眷,别说进军勤王了,咱们能不能保住脑袋,都说不准啊。”
众人议论纷纷,吴三桂面带笑意,并不制止。
高第偷偷打量着吴三桂,发现他总是不经意的往一侧屏风看,高第看向屏风,却不知其中有什么,就更不想说话了。
但实际上,他已经猜透了吴三桂的心理,他是不想入关勤王的,不然商量个什么呢?
吴三桂开场那几句话,就两个意思,第一,田宅舍不得,第二,闯贼很强大。这两个态度就是告诉所有人,他不想按照天子圣旨行事。
过了好一会,不想入关的人已经占据了绝对上风,吴三桂看向高第,说道:“高总兵,你什么意见,这里也没有旁人,说来听听。”
高第眼见躲不过,只能站出来,他说道:“天子圣旨降下,不入关是不行的,平西伯是忠臣孝子,不勤王也是不行的。
但刚才夏将军说的对,这些道理,士卒们不理解,逼着他们入关,只能引起兵乱。
诸位,现在朝廷可指望咱们辽镇,天子对咱们也是期盼,怎么着也不能乱。”
“那高总兵,以你所见,怎么做,才能忠孝两全,才能不枉圣心?”吴国贵问。
高第说:“以我所见,平西伯可亲率一支精锐,先行入关,让天子和朝廷知道,咱们辽人这颗心里,满是对朝廷的忠诚热血。
而主力呢,则暂且留在宁远,掩护辽人整理财货,聚集家眷,然后入关。
这样呢,咱们对朝廷尽忠,对士卒尽心,也避免了为东虏所趁。
不知末将的这点浅见,是否唐突了?”
吴三桂微微点头:“高总兵说的,甚合本伯心意。”
他起身,又一次拉住了高第的手,对周围训诫说道:“你们这些人,平日里就喜欢呜呜喳喳的,不能为本伯分忧。这也舍不得,那也舍不得,既想当忠臣,又想当孝子。
这天底下,不是没有办法,就是需要高总兵这样的人想才行。
现在高兄弟说了方略,你们就要认真施行,不能三心二意。
可都听清楚了?”
众人纷纷应和,吴三桂又交代了各种事务,才是让大家散去,高第长出一口气,心道吴三桂对自己多有吹捧,又希望自己和他一条心,看来是不会害自己了,他也就放心下来。
待将领们散去,吴三桂引着高第进入后堂,这里坐着一个人,正是前几日经过山海关,去往宁远传旨的王坤,高第是见过的,他也是从王坤那里接到了勤王圣旨。
王坤见到了高第,眼睛里带着一些愤恨,高第立刻明白过来。
当日接到圣旨的时候,他是拍着胸脯保证要入卫勤王,但刚才在外面却说了阳奉阴违的策略,想来是吴三桂拒绝过王坤,王坤以为高第来了会让吴三桂立刻勤王,想不到高第却是那个态度。
“哼,高总兵倒是与平西伯英雄所见略同。”王坤冷冷说道,他也只是扔了这么一句话,带着人就走了。
高第这才明白,吴三桂的安排和自己是一样的,刚才就是演戏给王坤看,让王坤死心。
虽说已经被王坤记恨,但高第明白,这个时候再问吴三桂过错已经是无用,索性装到底。
“呸,一条阉狗,在老子面前神气个屁!”高第在王坤走后,跳脚骂了起来。
吴三桂呵呵一笑:“高兄弟,莫要如此,人家到底是天使。”
“平西伯莫要见怪,我就是瞧不上这些阉人的臭气。”高第又是吐了几口唾沫,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