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兄弟一块办婚事,让天津卫的文人墨客们传为佳话,临近喜期,查家送给朱岷四个丫鬟,又安排两个熟悉事务的仆妇过来帮忙。给了朱岷三百两银子,说是给芳儿添装。崔博山也过来忙前忙后的帮着张罗婚礼。安岐、张坦、金玉冈、汪沆、胡捷、周焯、吴廷华、徐文山、乔耿甫等纷纷到场致贺,雪莹娘家哥哥也让翠儿的表哥自福建莆田赶来道贺,梁尚、高掌柜连同京里两位洋人、杨柳青的冯掌柜和章老夫子也都过来喝喜酒。
兄弟俩儿的父母已故,在堂上立了牌位,兄弟俩儿和新妇给在天之灵磕了头,上官夫妇受了礼,听着四人叫着“爸爸、妈妈”心里也是乐开了花。
徐而发这个县太爷一贯好热闹,也忙里偷闲,到此喝了几杯喜酒。这才是连娶媳妇带过年,喜上加喜,津门这些文人墨客着实热闹了一番。
上官月俩口和枚儿翠儿俩口在这里过了年,直至正月十六才回京,与朱岷说好回去略作准备,准定在二月初回武进祭拜父母。
上官枚回京后到钦天监告了假,皇上听说后也赞其有孝心,给了一年的假,特赏银三百两作川资。上官枚和翠儿到天津卫与朱岷、芳儿汇合后,搭乘那放空回南的漕船,一路顺运河南下。
漕船是济宁帮的,只能到济宁后再换船南下。直隶和山东段运河河道狭窄,水浅,特别是过了德州后地势升高,船是逆流而上,春季又多刮西南风,所以沿途常常需要纤夫拉纤。好歹船行至山东济宁,四人只好将行李物品搬下来另雇船。
济宁是大码头,河道上停满了大大小小的船只。可兄弟二人在码头上问了许多船,都摇摇头说不搭客。二人觉得奇怪,向船家仔细问了问,都说前头两省交界处不安宁,有水贼打劫,
“你没看官府的兵丁对来往船只盘查甚严么?我们还自顾不遐,哪还敢载客?”
二人在码头上转来转去,好不容易找到一只肯搭客的客船,船家是个三十多岁,瘦小枯干的汉子,一双三角眼紧盯着他们,见他们带的箱笼行李多,对兄弟二人又言明,
“前方不安宁,客官带这许多箱笼行李,我可保不了客官的安全,你们自行看管好自己的行李物品。”
二人年轻气盛,不怕这些,言明到扬州下船,船家又多要了些银两。这是客船,有六个船舱,因为带的行李箱笼多,又有丫环仆妇,所以他们包下了四个船舱,将行李物品搬上船,见其他那两个船舱已经有了客人。
早上天还没亮客船就升起帆,两个壮汉撑着篙,船家掌着舵开了船,走了不远,天刚亮就被官府稽查的船拦下,官兵们上来将各个船舱翻了个遍,船家陪着笑脸往一个当官的手中塞了些孝敬才放行。
不久就驶入一个大湖,水面烟波浩渺,放眼望去,远处的湖岸仅见一线,几只打渔的小舟在湖上飘荡。芳儿自小生活在天津,从未见过这么大片的湖面,在朝阳的照射下,湖面波光粼粼,披上一片金黄,湖岸边新长出的芦苇和莲藕新叶儿青翠欲滴,芳儿和翠儿探手摘下一片新叶嗅着阵阵清香,陶醉其中十分的惬意。芦苇丛中时时惊起野鸭、大雁之类的水鸟,芳儿和翠儿兴奋的数着。沿着湖岸连续行了一整天才过了大湖又进入运河水道。
晚上,船泊在一个小镇的码头,码头上已经有大大小小十几只船泊在那里,后面陆续还有船停靠过来。
半夜人们睡得正香,一只小船悄悄的傍上了客船,睡梦中,芳儿忽然惊醒,隐约感到船有轻微的晃动,似乎有人上了船,仔细听了听,还不是一个人,他们的舱靠后,前面的舱已经有了轻微的动静,芳儿一边披衣起来一边推推身边的朱岷轻声说:
“岷哥,快起来,恐怕是有贼。”
正好隔壁的枚儿和翠儿也听到动静醒来,朱岷起来要去开舱门,芳儿忙拦下,示意他躲在一边,自己拿起了棉被站在门边。这时只听有拨动门插的声音,很快门开了,一个黑影手举着钢刀探头进来。还没等他看清舱里的情景就被芳儿用棉被蒙住头,拿刀的手腕被狠狠的击了一下,脚下被绊,立时倒了下来,没等刀落地,芳儿就接在手中,将冷森森的刀锋架在这人的脖子上,直到这时都没顾的喊一声。
朱岷上前解下贼人的腰带,将其双手捆住。隔壁的枚儿和翠儿也过来轻声问:
“没事吧?”
原来他们也擒住一个贼人。芳儿摆摆手,轻声说:
“小心还有贼人。”
果然又过来两个黑影,手持钢刀恶狠狠向哥俩儿砍过来,上官枚用贼人的刀将砍过来的刀击飞,当胸一掌将其击倒擒下。只见另一个贼人已经满脸是血的倒在舱板上,芳儿过去一脚踩住其拿刀的手腕将刀夺下,将这两个贼人擒下。
贼头听见这边的动静,赶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借着淡淡的月光哥俩儿一看,眼前的贼头原来就是那瘦小枯干的船家。见自己的徒众被擒,船家的一双三角眼恶狠狠的盯着四人,阴森森的一阵冷笑,
“让我看走眼了,原来是练家子。”
上官枚将哥哥挡在身后,手指着贼人喝道:
“好大胆的贼人,清平世界朗朗乾坤你们敢持刀抢劫,还有王法么?”
“哈哈!你敢教训我?”
贼人一边大笑着说:
“小娃娃,你可知道我是谁?”
“你是谁?以为自己是个豪杰么?”
朱岷也指着其喝道:
“你不过是见不得阳光,只会打洞偷盗的鼠辈罢了。”
船家的脸色立时由白变青,
“今天我让你们这些小娃娃认识我‘出水蛟’。”
说着,将手中的一条黑影击了过来,枚儿挺身上前挥手中刀格去,只听‘噗噜噜’几声响动,原来是一段缆索缠在刀上已经寸断。紧接着又听到‘啪’的一声响,再看‘出水蛟’,腮边已是一片红肿。也就在‘出水蛟’动手的一瞬间,翠儿抛出事先拿在手中的一只木屐,正拍在船家的脸上。
虽觉得一侧脸有些火辣辣的疼痛,但受伤不重,可这脸却没地方放。俗话说:“骂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脸。”让木屐打在脸上,这口气可咽不下去。船家这脸已经一阵白,一阵青,现在又红了半边,明明看到这小姑娘抬手向自己投出了暗器,愣是没躲开。船家恼羞成怒,吼了一声,
“好,小娃娃们,岸上宽敞,咱们上岸见真章。”
说着带人退出去。上官枚正手痒,觉得还没过瘾,他可不在乎船家这一叫板,四人相继上了岸。船家一边已经有四五个人相侯,上官枚轻声对芳儿、翠儿嘱咐了一句:
“保护好大哥。”
抢上前去,与船家打了照面。这出水蛟不等上官枚站稳,一个黑虎掏心向上官枚的胸前击来,上官枚见其偷袭,急忙将身躯一侧,刚刚将这一拳躲过,出水蛟的手腕可就被上官枚伸手抓住,往怀里一带,脚下使劲踢在他的迎面骨上,一撒手出水蛟向前摔出了有一丈多。几个贼人齐声惊呼,却见这出水蛟一咕噜爬起来,手中已多了一柄匕首,照直向上官枚刺过来。见来势凶猛,上官枚不敢大意,稳住身形,见刀尖已近胸前,急向右闪身,伸左手推了出水蛟的持刀手腕一把,让过其身形,随后伸右手在其后背拍了一掌。这一掌虽没将出水蛟击倒,可让出水蛟的心里一阵翻腾,觉得口中有股腥味,“噗!”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几个贼人急忙将他扶住。
“住手!”
突然一声大喝,在众贼人身后转出一人,月光下只见这人也是个瘦小枯干的人,
“小娃娃倒是有两下子。”
说着已经来到四人面前。上官枚正要上前,却被身后一只手拦下,在他们四人身后出来一人,四人忙转头一看,一起惊呼:
“爹爹!”
只见上官月已迈步上前对贼人道:
“怎么?还不知难而退么?”
“哼!”
这贼人冷哼一声,
“挡了我的买卖哪能就这么算了,今天谁也甭想走,报个腕儿吧。”
“漳州上官月,”
上官月也冷冷的道:
“将你的字号也亮亮吧。”
“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你爷我是麻面赵六,江湖上称作‘微山大总管’,听说过吧,想打此处过,不留下点嘛儿,哼哼!那就得拿命换!”
上官月一声冷笑,怒喝:
“呸!好大的口气,你以为你是个角儿么?在我眼里你不过是个狗屎人渣,小子,今天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说着话,只见对方的刀锋已经到了面前,
“好快的刀法!”
上官月赞了一声,闪身躲过,回手劈了一掌,麻面赵六虽然被打的一趔趄,但马上又站稳脚跟,提刀瞄着上官月准备再出手。这当口,上官枚和芳儿、翠儿齐动手,早将其他的贼人打翻在地擒住。
上官月见将众贼拿下,立时放下心来,专心和麻面赵六周旋。这麻面赵六见众贼被擒,心里也有些着慌,一时脚下有些慌乱,二人走了几个回合,让上官月瞅个空,一掌劈在赵六的手腕上,钢刀落地,没等他回过神来,一个肘击将赵六击倒,不等他起身,上官枚早上前将其擒下。
这时天已放亮,看赵六果然是一张麻脸,倒是名实相符。这一番打斗早惊动了相邻船只,只是黑暗中众船家谁也不敢出头,只是躲在船舱里悄悄的看着,见已经将众贼人擒下,众船家们才出来取绳索帮着将众贼人捆绑好,地方也连忙去报案。这时翠儿才拉着上官月问:
“爹爹怎么也来到这里?难道还不放心我们吗?”
“你们快上船看看吧,我们要不来,你们的行李早让贼人劫走了。”
几人回头一看,只见雪莹站在他们乘坐的客船船头正向他们微笑着招手。翠儿欢快的一边尖声叫着,
“妈妈!”
一边飞跑上船,三人也跟着跑了过去。雪莹将翠儿和芳儿拦在怀里,笑着说:
“好女儿们,你们这些顾前不顾后的小娃娃,要不是我们跟在后面,你们都上了岸,行李物品早就被劫走了。”
四人相顾愕然,
“是吗?”
朱岷猛然醒悟,懊悔的说:
“我们都上了岸,这不中了调虎离山计了么?”
“就是,”
上官月说:
“贼人已经安排了人,你们四人一离开船,就有贼人要将船驶离劫了你们的行李。亏了我们在你们这只船的旁边停泊,才没让贼人得逞。”
四人只得认头,
“只怨我们年轻没经验,丢了行李要想找回来可就不知又要费多少周折了。”
“妈妈!”
翠儿又急着问:
“是不是不放心我们才跟了来啊?”
“你们四人最大的不过才二十岁,毫无江湖阅历,出远门怎么能让我们放心呢?”
雪莹拍着翠儿的肩膀说,
“你们前脚走,我和你的爹爹随后就跟上你们了。”
原来是在上官枚和翠儿前脚一走,雪莹就心中懊悔,不放心,觉得不该让这几个年轻人自己走。于是跟上官月商量,
“月哥,你看这两个孩子走这么远的路倒不憷头,但孩子们太年轻,出远门带着这么多的行李物品,不知路途艰险,我实在是不放心。要不我们也跟着去吧。”
上官月想了想说:
“跟着走一趟也可以,但我们只需跟在后面,没事就不必露面,让他们自己闯一闯,历练一下对他们有好处。”
二人遂商量好,暗中跟他们走一趟,只要沿途没什么事,二人也就不露面了,借此机会回福建漳州家乡,处理一些家中事务。这样他们单独雇了船只,尾随着他们四人的船南下。
一路还算平静,可在济宁换船之时,打听到山东江苏两省交界处不太安宁,二人就留了心,夜间泊船时要船家就贴着他们四人的客船停泊。后半夜客船一有动静二人立时惊醒,见贼人正在行劫,二人先悄悄看着贼人的动向,后来见贼头自舱里出来,安排人在旁守候,贼头正是要引上官枚四人出来上岸,好让守候的贼人劫走客人的行李。贼人正要将船驶离时让上官月二人看的明白,上前将贼人制伏擒下,留下雪莹看守船只,上官月才上岸帮着四人将贼人拿下。
这时地方巡检闻讯赶来,因上官枚有职衔在身,所以将自己的帖子交给巡检,让其持贴将众贼人押解至县里。四人的客船没了船家,又要等待知县下来勘案,只得暂时住下。
知县见捕获了这些劫盗人犯,为地方除了一害,又见有上官枚的帖子,不敢耽搁急忙赶来。见了众人一再的打躬作揖致谢,
“下官被这些劫盗所累,已经受到停职留用的处分,兄台今日助我拿下这些贼人,实在是我的救命恩人。”
上官枚虽说只是七品官,与知县相当,可终究是京官,何况知县已经受了处分,虽见上官枚年纪轻轻,可还是恭恭敬敬的一再恭维着。众人的行李虽然没被劫走,但这些贼人有聚众持械的情节,也算持械行劫未遂。知县安排人将船上被劫客人的行李列了清单,录下众人的证言证词,收缴了客船作为贼赃。知县这才帮着安排了南下的客船,众人才离开。
他们帮知县擒住了劫盗,保住了知县的顶戴,知县当然高兴,回去忙着一边向上司申报,一边审问贼人,追捕贼人同伙,清剿贼人巢穴;为地方除了这一害,船家们也十分高兴,口口相传,让来往的船只都知道,这一带已变通途。
到了扬州,上官月俩口儿对孩子们千叮咛万嘱咐一番,才与孩子们分手转道回漳州。四人在扬州停留了几天,朱岷去天宁寺去访郑板桥、黄慎等人,听黄慎说,板桥先生已经去了江宁,准备参加乡试,朱岷只得作罢。
四人又雇船直抵武进甘家棠村,家里勉强搭建起的几间草房有老管家照管着,虽说破旧,但还能将就住人。见朱岷和弟弟都带着新婚的妻子回家,老管家已是老泪纵横。
兄弟二人一见已近六旬对朱家忠心耿耿的老管家,连忙以父执之礼叩谢当年老管家救命之恩。失散十年的兄弟带着新婚妻子回家,左邻右舍都过来探望,提起当年的事,人们还叹息不已。
转天由老管家帮着置办了祭拜之物,领着两兄弟带着芳儿和翠儿来到其父母坟前。兄弟二人想到十年前那个月黑风高之夜,父母死于非命,只有尚处幼龄的兄弟二人逃得性命,孤苦无依,若不是有人搭救,也活不到今日。四人不由的跪在坟前嚎啕大哭,朱岷哽咽着说:
“天可怜见,我兄弟二人失散十年,如今已经团聚,今日带着您们的儿媳一起来到二老面前,爹爹和母亲在天之灵也请放心,现今我兄弟二人再也不分开了。”
祭扫回来,老管家问朱岷兄弟:
“二位少爷回来就不会出去了吧?休息些时日,好好将这院子修整一下,家中还有着百十担谷子的地,日后二位少爷在此也可以过安生自在日子。”
朱岷对老管家说:
“我兄弟二人也曾商量过,家中就请老管家照应着,我二人恐不能经常回来,您老就如我们的父母一般,收上来的谷子就请老人家自行安排处置,祖坟的四时祭扫就有劳老管家了。”
“少爷们还要走么?”
朱岷道:
“是,在京津两地都有些事务,特别是枚儿兄弟还在京中任职当差,一时还不能回来。”
老管家只得点头应道:
“是,是,枚儿少爷现在是京官,官身不由自,家里的事二位少爷就放心吧,我会照料好的。”
“还有一事,”
朱岷掏出几张银票对老管家说:
“我们带来些银两,麻烦老管家帮着安排将宅院整修一下。”
“是该整修一下了,好好盖上一座瓦房大院也是对老主人在天之灵的安慰,原来是没有余钱,现在既有了银子那还不好办么?”
有老管家帮着张罗,只不到半年就在原来的一片废墟上盖起了一套宅院。这时芳儿和翠儿都已有孕在身,兄弟俩儿怕二人路途劳累,家里的事儿一了,就连忙安排动身回去。
给老管家留下些银两,以备家中用度,又托付过四邻,向乡亲告别,兄弟二人同芳儿翠儿启程返回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