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大会儿功夫,上官月来到东厢房,雪莹笑嘻嘻的说:
“月哥,我正要与你商量,我想将芳儿认作干女儿,你看可行么?”
上官月问道:
“夫人的意思是多要一个女婿么?”
雪莹点点头,
“我们只有一个女儿,太孤单,多一个女儿也好作伴。”
上官月笑着说:
“你的这点儿心思我早就猜到了,”
说着连连点头,
“夫人只要喜欢就好,其实我也有此意,不过还要问问这孩子自己愿不愿意?”
雪莹一听立时起身,
“好,我这就去问。”
上官月忙拦住,
“先别急,怎么也得等枚儿回来后再说吧。”
雪莹只好停下,
“那好吧,等枚儿回来,兄弟相认之后再说。”
“正是,办事总该有个先后。”
说话间,只听外面枚儿已然回来,二人迎出去,雪莹说道:
“枚儿回来了,来,你看是谁来了。”
没等上官枚答话,只见堂屋门开处,朱岷早抢出来,叫声:
“枚儿兄弟,你叫我找得好苦啊!”
上官枚一愣,只见眼前站着一位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年轻人,看上去似曾相识,再仔细端详,这不是我的哥哥么?二人虽分隔十年,且失散时还是孩童,如今十年过去,都已成年,但仍然有小时的身影,自家亲兄弟,如何认不出来。家中遭祸,兄弟二人被逼逃散,分离了十年,如今自己的亲哥哥就站在眼前,一时间心中对亲人的思念一起涌上心头,大叫一声:
“哥哥。”
上前一步,扑通跪在当地,引得朱岷也上前跪下,与兄弟抱头痛哭。翠儿听见前院的动静,对芳儿说:
“是枚儿哥哥回来了,走,我们去看看。”
说着拉着芳儿就向前院跑,一看这哥俩儿正跪在地上抱头痛哭,二人也是喜极而泣。在一旁的雪莹一边檫着眼泪,一边过去将二人拉起来,上官月连忙劝说:
“快起来,自家亲兄弟相见,是大喜事,怎能哭哭啼啼的。进屋里说话。”
朱岷擦了擦眼泪,和上官枚一同进屋,上官枚换下官服,与哥哥坐在堂屋互相述说这十年来的经历。朱岷说道:
“十年前那夜你我兄弟在老管家的帮助下逃出来,在半路上逃散。兄弟,这十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访遍了周围乡里和附近州县,没你的音信。这些年你在哪了?”
“哥哥啊!这十年来我何偿不想你啊!”
上官枚说:
“那时与哥哥失散后,我也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在各处流浪了好几天,险些冻饿而死,后来在一个小镇上被上官义父所救。义父带我回到福建漳州家中,路途遥远,你怎能寻访得到呢?何况后来因躲避贼人的追杀,被迫下南洋避难,又到西洋诸国游历了好几年,我和义父直至今年初才自南洋回来。只因为要陪伴两位洋人进京,才来到北方。谁知老天有眼,让我与哥哥在此重逢。”
遂将这些年的遭遇告诉了哥哥,朱岷也将自己的经历告诉兄弟,
“那夜你我兄弟逃散之后,正巧我被扬州栖灵寺的元弘大师所救,带我到扬州栖灵寺暂避。十年来我托元弘大师多方打听你的下落,也没寻到半点音讯。后来我只得在扬州栖灵寺和马氏小玲珑山馆暂避了几年,后来元弘大师探知,我家的仇人与江洋大盗勾连干着明抢暗夺,杀人越货的勾当东窗事发,已经伏法,家中的田产已经收回,房屋虽然已经烧毁,但在老家人的努力下已经修复了几间房屋可以暂住,我回到家中有一年多,今年初我参加乡试,落榜后我让老家人回去照应家中,才放心出来寻访我的师傅元弘大师,因为大师来北方访友,所以我才来到天津,巧的是,在天津徐知县那儿得知兄弟你的下落,让我高兴之至,这样才急冲冲赶到京里寻访。”
说到伤心处,二人又痛哭一番,说到如今兄弟重逢二人又喜笑颜开。看着兄弟二人述说自己十年来的经历,一会儿哭,一会儿笑,芳儿和翠儿在一旁也跟着一会儿用手帕擦拭眼泪,一会儿跟着二人喜笑颜开,似将自己也带入其境,上官月夫妇也不禁感慨万千。看兄弟二人说的热闹,雪莹偷偷拉着芳儿来到后院房中,悄悄说道:
“芳儿啊,我一见你就觉得有缘,我有意收你为义女,不知你意下如何?”
芳儿听了,略一思索,就起身向雪莹跪下,
“芳儿愿意,母亲大人在上,请受孩儿一拜。”
雪莹笑嘻嘻的一边答应一边将芳儿拉起来,
“我只有一个女儿,孤单一些,有你做伴儿还好些,你们姐俩儿正好配岷儿和枚儿。”
正说着,翠儿也溜了过来,雪莹见翠儿进来,对她说:
“翠儿,你来了正好,正要跟你说,我已将芳儿收为义女,你们就是姐妹了,不知你们谁大些?”
翠儿一听很高兴,
“哎呀!太好了,我正想和芳儿结个干姐妹呢,芳儿大我一岁,是姐姐。”
说着过来向芳儿施礼,
“见过芳儿姐姐,以后还请芳儿姐姐多看顾小妹一些。”
芳儿连忙回礼,雪莹看着面前这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儿,心中十分高兴,
“以后你们姐妹二人要互相照应,都不至于孤单了。”
说着话,已近傍晚,上官月来到后院,见娘三儿都在这里,雪莹对他说道:
“我已经与芳儿说好,收为义女,你快过来受这一拜吧。”
说着拉上官月坐下,芳儿过来向上官月跪下,
“义父在上,请受孩儿一拜。”
上官月满心欢喜,连忙说:
“翠儿快扶芳儿起来。”
回头对雪莹道:
“女儿是认下了,该给女儿见面礼啊!”
雪莹笑着说:
“这你甭管,我自有主张。”
又对芳儿和翠儿说:
“时辰不早了,到前面看看你们的哥哥,召唤他们一下,准备吃饭吧。”
这姐俩儿答应一声到前院去了,雪莹又与上官月商量,
“月哥,原来我们就商量着要将枚儿和翠儿的婚事办了,你看正巧枚儿与他的哥哥重逢,也正巧他的哥哥与芳儿也有婚约,既然认了芳儿这干女儿,我看就在年前将这两对儿婚事一起办了吧。”
上官月想了想,点头表示同意,但还是有些担心,
“是不是有些仓促,婚事还是要有一番准备的。”
“是,”
雪莹点点头说:
“不过,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只要抓紧一些应该来得及。只是我得见一下芳儿的母亲,有些事要当面商量。”
上官月也说道:
“是啊,枚儿哥俩儿父母双亡,我们可以代其做主,芳儿的母亲还在,还需她的母亲答应才行。”
“那就说好,我们过几天去天津见芳儿的母亲。”
两人商量好,一起来到前面,正听朱岷对枚儿说道:
“你我兄弟失散十年已重逢,我要带你回家乡,到父母坟前祭拜,让父母在天之灵看到我们兄弟二人已经团聚,请他们放心,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雪莹看他们说了这大半天,天色已晚,吩咐小厮在堂屋摆好桌椅,这时在饭馆叫的饭菜已经送来,既是家宴,翠儿等也不必回避,一家人围坐在一起高高兴兴的吃着团圆饭。
饭后兄弟二人商量着要回乡到父母的坟前祭拜,枚儿也说道:
“自逃离家乡已是十年,连父母葬在那里都不知道,实在是孩儿的不孝了。”
这时上官月接过话头说道:
“你兄弟二人要回乡祭扫尽孝极是应该的,但如要回乡可待来年开春。一是如今已是暮秋,天气渐凉不宜远行,二是枚儿官身不由自,有差事在身还需向钦天监告假,所以还是等过了年开春再去为好。”
朱岷想想也对,自己刚刚找到师傅,还没能等坐下细聊就匆匆进京寻访兄弟,所以还需回到天津见师傅后再说。上官枚也想到,是啊,自己在钦天监还有差事,不可能撂下就走啊。二人遂商量好,依义父之言,待明年开春动身回乡。见二人已经商量妥,雪莹才道:
“你兄弟二人回乡祭扫的事已经说定,还有一件大事要办。”
朱岷兄弟二人听了愣在那里,不知道还有什么大事要办,静听雪莹说下去。
“岷儿、枚儿、芳儿、翠儿,你们四人都不小了,该趁此良机将喜事办了再回乡才是。”
芳儿和翠儿听了用手帕半遮了羞红的脸,赶紧低下头来,上官月听了大笑,
“正该如此,那时你们四人可以名正言顺的一同回乡祭扫,告慰父母在天之灵。”
朱岷兄弟二人恍然大悟,带着自己的媳妇回去,到父母墓前让父母在天之灵看一看,儿子们已经成家立业,逝去的父母会放心的。兄弟二人对望一眼,见对方没有异议,也就表态,
“愿听义父母的安排。”
见他们同意了,雪莹说道:
“好,那就听我的。如今是九月末,婚期定于腊月,还有两个多月的准备时间,芳儿,过几天我要去天津卫见你的母亲,好好商量一下你们的婚事。岷儿,你虽在客边,不过不用担心,一切有我们为你做主。”
顿了一下,雪莹又对朱岷说道:
“你那芳儿我已经认作干女儿,她那么执着非要跟着你,你不能以她当过丫鬟就瞧不起她,她足配得上你了,你要将她明媒正娶,好好待她。”
朱岷听了涨红着脸,点了点头,
“我听伯母的,本来我也是没把芳儿当丫鬟的,更别说让她做妾了,只是我孤身在客边,身无余资,一时无法向芳儿和她的母亲承若而已。”
“那好,你可有什么下聘表记之物么?”
朱岷想想身在客边,并无表记之物。只好拿着手中的折扇说道:
“手中只有这一把折扇,待我做些表记吧。”
“也好,无论什么,也对芳儿有个交代。”
朱岷在扇叶上画了一含苞待放的荷花,上提“芳儿惠存”下款“武进朱岷”,交给了雪莹。
转天刚吃过早饭,只见洋货店的郑掌柜来了,进门就恭喜,
“听说公子的哥哥来了,兄弟重逢,可喜可贺。”
上官月将兄弟二人被逼分隔十年后又重逢的经过向郑掌柜说了说,上官枚因为要应付差事所以早早就走了,朱岷过来向郑掌柜道谢,
“昨日到贵店打听我兄弟的住处,正巧郑掌柜不在店中,亏了店中伙计的指点才找到兄弟的住处,在此多谢了。”
郑掌柜笑嘻嘻的说道:
“不必谢,只要你兄弟团聚,我就替你们高兴,今日我做东为你们兄弟团聚庆贺,待你的兄弟下午回来我来接你们。我还有事先告辞了。咱们下午见。”
郑掌柜走后,朱岷见这宅院各屋还少些字画来装饰,跟上官月打个招呼,出去买了些笔墨纸张和绘画用的颜料,要准备些字画装饰。刚画了两幅山水,写了两幅字,上官枚就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洋人,朱岷见这两人高高的个子,白皮肤,黄头发,蓝眼珠,高鼻梁,还从来没见过。
上官枚指着这二人给哥哥介绍,
“这就是我陪伴进京的两位洋人朋友,这位叫王致诚,那位叫艾启蒙,这两人的中文名字都是我给起的。今天他们听说我们兄弟重逢,非常高兴,非要跟来看看。”
这两人过来与朱岷拱手施礼,
“你好,恭喜你们兄弟重逢。”
朱岷一听原来这洋人会说中国话,连忙拱手回礼,
“同喜,同喜,谢谢二位先生。”
这两个洋人见朱岷正在作画,凑过来观赏,一个洋人指着画说道:
“先生,这是你画的?”
朱岷恭恭敬敬的回答:
“是,我看这房里缺少装点,所以才画几张画,写几幅字装饰一下。”
上官枚告诉哥哥,这两位洋人是西洋画家。叫王致诚的洋人指着朱岷的画说:
“你们中国画的构图很有特点,在一幅图上常常不是一条视平线和一个焦点,而是多个视平线和焦点。这简直不可思议。”
朱岷听了纳闷,
“先生说的是什么?焦点?什么线?”
王致诚耐心的解释,又在纸上画着,
“用眼向远处看去,直至天地相接的天边似一条线,我们将这条线叫做视平线,双眼所看的视平线上的一点叫焦点,一幅图只有一条视平线和一个焦点,那么这幅图就和人眼看到的现场情景一样。”
“唔!”
朱岷似乎有些明白,上官枚也对哥哥解释西洋绘画的一些技法,
“还有个原则,叫‘近大远小’,本来是同样大小的物体,可在人眼中看起来,离我们远一些的要小一些,离我们近一些的要大一些。”
上官枚指着离哥哥远一些的桌子的一条腿说:
“你看是不是比你身边的那条腿短一些。”
朱岷用眼看去,果然如此,
“其实桌子的四条腿都一样长短。这也和视平线和焦点有关。”
上官枚解释说。王致诚又在纸上画着示意图,有视平线,有焦点,自焦点引伸出的线上画上家具的示意图。这样一解释让朱岷恍然大悟,
“怨不得在画房屋、家具时往往自己也觉得别扭,原来有这许多道理。”
艾启蒙在一旁仔细的欣赏着朱岷画的一幅山水画,指着这幅画说:
“构图虽然与我们不同,但是看上去画面还是挺协调的,似乎是人站在高处向下俯瞰,”
想想又说道:
“唔,我明白了,我们西洋的画表现的都是两眼所能看到的景物,而中国画在一张图上可能表现了心中想到的千百里的景色,所以才出现这样的构图方式。”
朱岷听了微微点头表示赞同。几个人在一起正说的热闹,忽听门外又来了人,原来是郑掌柜带着个人进来。朱岷一看认识,原来是崔博山,这让朱岷很纳闷,
“崔掌柜怎么到了京里,又找到这里?”
崔博山哈哈大笑,
“哈哈,我怎么就不能进京?我在京里有铺子,你进京时正巧我也要进京,在莲坡那儿听说你打听到失散多年的兄弟下落,要到京城与你的兄弟重逢相会。我来到京城自然很容易就能找到你。今日特来恭喜你们兄弟重逢,要讨一杯喜酒喝。”
郑掌柜过来,指着上官月对崔博山道:
“这位是福建漳州的上官月,”
又指着崔博山对上官月道:
“这位是‘云峰斋’的东家崔博山。”
上官月道声久仰,崔博山说:
“久仰上官兄的大名,嫂夫人进京时我就听说上官兄来到北方,只是那时无缘相见,如今才让我如愿以偿。”
上官月一愣,心中暗道,原来雪莹母子在京里的遭遇就是眼前之人所赐,他倒并不避讳此事,看来此人也是敢作敢当的,心中不但不怨他,反而有几分佩服。只听崔博山又说道:
“嫂夫人母女帮了我不少忙,我还没顾得酬谢,今日也借此机会向上官先生当面致谢。今晚的酒宴就由我做东。”
郑掌柜道:
“本是我提出做东道的,反是让崔先生争了先,好吧,明天由我做东。走吧,咱们去街西口的聚贤阁饭庄。”
雪莹母女不便上馆子,上官月和朱岷兄弟二人连同两位洋人直至一醉方休。转天又是郑掌柜请,连着热闹了几天。朱岷和芳儿与上官月、雪莹和翠儿告辞回津,雪莹给了芳儿三百两银子添装,拉着芳儿的手千叮咛万嘱咐,要其回去后抓紧准备嫁妆。兄弟二人互道珍重暂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