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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不像张顺富预料的那么简单。张金磊的状态并没因年龄的增长而好转,五六年过去了,反而愈演愈烈。张金磊自己也很困惑。本来自己是普普通通的高中生,该享受跟别的年轻人一样轻松的生活,可是不知不觉总有种被召唤的感觉。
这种感觉说不出来是物质的还是精神的,总好像有根无形的线,从他头顶提着他,让他走路都飘忽起来。线的来源又搞不清,也许是神,也许是人,或者是地方。但是显然这个按张顺富的道理是解释不通的。科学只能进行客观地处理,主观上只能把人想象成一个装满各种饮料的自动售货机,按哪个按钮就出哪种饮料。只可惜人的感情过于复杂,很多东西没法通过计算得出,自然也就没有对应的按钮和饮料。就好像一个蝴蝶扇动翅膀是没法通过计算得出会引起海啸。
五六年的时间,张顺富的研究越来越有成果,年终奖金也越来越高。张丽作为大学教授,有很多充裕的时间,又不热衷于评职称,就在外面讲课。随着考研热的逐步升温,张丽又是马克思主义哲学学院的资深讲师,自然受到补习班的追捧,讲课越来越多,收入也逐年增加。不知不觉间,两个人都有了中档轿车,又在郊区购置了一套三百多平米的大房子,举家迁移。地下室是车库,一楼有一直贯穿到顶层的大客厅,墙壁挂着像海滩的巨幅砂岩壁画。张金磊第一天住进来却并没有太大感觉。他潜意识里仿佛早已习惯于这些。
高端小区都非常不错,小区背面就有一条灯火通明的商业街。商业街的娱乐场所一应俱全。张金磊早早地就办了张健身卡,每天吃过晚饭后健身一小时。第一次健身结束的晚上,张金磊一个人从健身房出来,闲庭信步地往家里走。人造灯光遮挡不住满天繁星,张金磊猛然有种感觉,就好像他能看到头顶的线把自己拽了起来,这一拽就让他摆脱了现在的身份,连接到了不知名的远方。他的名字不叫张金磊,他本有一个很神秘的名字或者干脆没名字,他的家也不在一个繁华的城市,他似乎也没有爸妈,爸妈只是人群中两张平凡的面孔,跟他毫无关系,就连自己的肉体也本不属于自己。此时要是有面镜子照着自己,他肯定会觉得镜子里的只是一个陌生人。他是个风一样的人,有着自由的身体。
当然如果他仅仅感觉到这些,张金磊就不会把这种感觉跟张顺富说,否则张顺富会有儿子终究要成为宙斯,把自己吃掉的担心。
关键的是,张金磊感觉到自己之前一定来过这地方,或者某个线牵着的地方。但这个健身房是刚刚开业,自己是第一次来,而且这也是他第一次晚上独自出门。
同上,如果仅是这些,张顺富也不至于执意要请一位心理医生特地来家里给张金磊看病。
更关键的是,张金磊竟然能说出,这是他第几次来这里,而且前几次分别是什么场景。按张金磊的想象,他第一到河边的健身房,是在一个雪夜,而不是明媚的仲夏夜,那时周围没有淡黄色的路灯,所以月光把雪地照得像反光镜;他第二次来是清早,阳光还没穿透薄雾,而且当时根本没有路通往健身房,健身房就像是一片废墟;他第三次来是在夏日黄昏,周围熙熙攘攘,都是擦身而过的人;第四次最离奇,他竟然是被风吹来的,而且似乎连健身房的位置都不存在,只是他能感觉到是这个地方;第五次,也就是上次,就同样是这个夏夜……
张丽晚上听到张金磊回来描述到这,不禁浑身一哆嗦。她牙齿开合的声音让张顺富都循声而来。儿子你别说了,你再说妈不敢晚上自己在这住了,你住校,你爸还忙得彻夜不着家,你让不让妈消停了。
张顺富白了张丽一眼,似乎也没有听完张金磊话的意思,他只是冷冷地喝了口茶,深深地叹了口气,跟张金磊说,儿子,你明天在家休息休息,先别看书了,等着我。说完,张顺富起身就进了卧室。他终于意识到有些问题不是时间能解决的。
张金磊愣愣地看着两个人沮丧的表情,不知是什么滋味儿。
张丽跟进了卧室,追到张顺富后头说,我就说不对吧,但这会不会是青春期的关系?
张顺富头也不回,你青春期的时候能想起上五辈子的事么?
那这是什么毛病?
我也没看到上辈子的事儿,你问我干啥。
反正他最近老失眠。
估计是看书看多了。弄不好啊……妄想症、人格分裂都说不准。
我当年也有人格分裂的感觉,但是我学会了存在主义的“分裂”,精神和生活的分裂。所以应该没什么事,别担心。
可算找到根了。精神分裂是遗传的,病根就在你这。我可求求你,别搞什么分裂,要不这一家子没正常人了。
张顺富说完就睡下了,关灯的时候又补了一句:总弄那些神道儿的,能不分裂么!
张顺富实际上也并不肯承认张金磊会有什么毛病。张金磊的聪明劲儿,从小就给他长脸。甚至同事都是通过夸张金磊来证明张家的遗传基因过人的。虽然他心里明白这是恭维的话,但是话不禁说,听多了,好像自己也觉得真是那么回事了。以至于有时他也琢磨,自己祖籍是山东人,爷爷辈儿的是大地主,再往上听说就是管家出身,而且来头不小,只是族谱查不到了。这么胡思乱想地想着,就想到十三岁时让张金磊做的标准智商测试,当时成绩是138。满分150,正常人是90—120,140以上就是天才了。但是转念一想,“烦恼识字始”,保不齐智商越高,就越容易出问题。当年牛顿仅仅在科学上花了几年时间创立了经典物理学,随后的日子都是披着神学主教的袍子。
第二天,张顺富请了假到了张丽所在大学的附属医院,让张丽托人,请来了心理咨询师。张顺富已经计算到陌生的环境和医院的气氛很可能导致张金磊紧张而误诊的情况。何况现在心理卫生行业,药厂为了扩大利益,给高回扣,医生多爱开药,很多精神疾病的药副作用都不可估计。自己同事的孩子因为高考精神紧张导致暂时性失明,服用了精神类药,导致失眠,抑郁,有时甚至神经恍惚。所以很多孩子的青春期抑郁,虽然只是轻度的,却被当成中重度抑郁治疗,服药,被搞成了真抑郁,内化为人格。为了避免这种可能,张顺富才又托人又到医院请大夫出诊的。
张丽和张顺富把大夫送进孩子的屋就坐在外面焦急的等。张顺富不知该做什么。张丽忙里忙外收拾家务,准备一会大夫出来,端茶倒水。他们只是后悔没在儿子房里装个针孔摄像机和录音机,能看到里面的情况。就在张顺富把报纸中缝各种寻人启事的身份证号都看完了、打算看第二遍的时候,大夫出来了。
大夫说,张金磊没大问题。他的智商和记忆力超常,而且在青春期这种条件下,自己的人生观又非常固定,不算积极但也不消极,所以问题不大,还并未影响到生活。张顺富马上问,孩子老说记得以前的事到底为什么。大夫拿出了一组字符和数据,下面另一组。通过记忆测试,他发现张金磊的记忆力超常,但这也会有弊端,就是导致细微的记忆偏差,而且察觉不到。同时也因为语言本身不完善,不能精确地表达所有感情和感觉,所以会有时会出现神秘的体验,这种现象每个人都会有,只是有些人更多一些。所以问题不大。以后再有问题可以再看。说完大夫就走了,泡好的茶也没喝一口,张丽白忙活了。
张金磊从屋里出来,无奈地笑笑说,我早知道没病。
张顺富漫不经心地说,我也觉得你没病。你妈非得找熟人给你看看。弄那些多余的干啥。咱儿子还能有啥问题。
张丽不好在孩子面前发脾气,只是恶狠狠地瞪了张顺富一眼。张顺富和张丽离开了家。张金磊一个人回到屋里,打开一个崭新的日记本。他写明日期,然后在下面写道:今天我妈找大夫给我看了,大夫说没什么问题,就是容易记差。我不知道是不是真是这原因,但我越来越肯定,这一切一定与我的过去有关,在我的记忆力,我甚至能记住……
张金磊突然接到了张丽的电话,说车已经在门口了,让他赶紧出来,回市区的高中上课。张金磊应着就把日记本合上,锁到到了抽屉里,收拾书本出门上课。(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