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亲王荫堂把一切都尽收眼底,“呵呵,诛杀苏冲阿的也是他,皇上亲赏油靴、千里眼的也是他,策论载之邸报流传天下的也是他,如若杀了他,能救你济尔舒,救你正黄旗数万将士,那你就杀好了。”
说杀就杀,肃文看看端坐椅中的荫堂,心里大骂不止,当我是阿猫阿狗啊,任人宰割?
济尔舒也看看荫堂,却颓然长叹一声,默然不语。
荫堂看看众护卫,“你们出去,我与礼亲王单独说话。”
可是一众护卫却丝毫没有出去的意思,济尔舒挥挥手,众护卫才恨恨地往外走去。
肃文看看荫堂,见荫堂不作声,他看也不看那些虎狼一般的正黄旗护卫,却仍站在荫堂身畔。
“王爷——”一护卫看看肃文,济尔舒却一挥手,那护卫死盯肃文一眼,恨恨地去了,偌大的中厅只留下三人。
对荫堂的心思,济尔舒看得明白,想必外面的宏奕等人也不傻,让肃文进来,一是他是正白旗的人,作荫堂的护卫名正言顺,二是他是皇上宠信的人,端亲王亲掌的咸安宫的总学长,他在身边,什么话经他之耳,也可摆脱荫堂与济尔舒私下交易、密谋的谦疑。
“老二,身为你的老叔,事到如今,我明白你让我进府的用意,因为,有些话,你只能对我讲,我,可以替你禀报皇上。”荫堂看看济尔舒,主动替济尔舒把要讲的话讲了出来。
“老叔,就是这个意思,满朝四顾,我还能信谁?”济尔舒的语语中有一股悲越激昂之气,“我身死,或枭首或凌迟或绞刑,济尔舒不皱一下眉头,打一个哆嗦我不是满洲汉子,但,正黄旗几万将士,还有他们的家属,我不想他们落个正黑旗的下场!”
济尔舒神情落寞,枭雄末路,令人心酸。
当年,好似手足玄甲军,前日还并肩作战,今日就被屠戮殆尽,一月后,关中,荫堂更是亲眼看到,冲天火光中,还在襁褓的婴孩,那白发苍苍的老妇,那挺着大肚子的女人,都倒在无尽的血泊中,多少年过去,梦魇中醒来,还是凄厉如鬼的惨叫,还是那痛苦扭曲的身子。
过去了,都过去了,“老叔!”济尔舒有些诧异,以至于肃文也不得不喊了一句,“王爷!”荫堂才如梦中醒来。
他长叹口气,却不愿悲剧重演,可能是打心底里他进礼亲王府的原因,虽然自己都不能觉察。
“老二,这一点,我不敢下任何保证,但你却只能信我,因为除了我,在整个大金国,恐怕没有第二个为你说话之人,今天,弹劾你的奏章会象雪片一样飞向养心殿。”他看看济尔舒,却突然站起身来,返身朝外跪倒,“祖宗神灵在上,我荫堂郑重立誓,以正白旗八万将士与我荫堂全族的性命担保,誓要保全正黄旗名号,誓要保全礼亲王一族血脉!”
这是极重的誓言,济尔舒如困虎般圆睁的眼睛马上泪流成行,肃文不禁听得心潮澎湃,想不到荫堂会有这番重如泰山的话语!
“老叔!”济尔舒起身离座,双膝一软,给荫堂跪了下去,荫堂待他磕完三个响头之后才把他扶起来。
荫堂也是心潮澎湃,“杰书免去亲王爵位,常阿岱也只是暂时进爵亲王位,削爵夺旗,这么大的事,都需议政王大臣全体会议再行确认,可这全体会议需各省督抚都要参加,至年底方能召开,虽然八王加六部等也可临时会商,但也只是临时处置,这半年,至少你的性命还是无忧的。”
他虽不明说,但济尔舒已是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这议政王大臣会议,荫堂为首,会议的设立本为制约君权,他这样讲,那就是还有保全的余地。
“再说,你还是****嘛,本朝虽没有丹书铁券,但削爵留命也是可行的。”
“老叔!”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济尔舒不由热泪盈眶,他一把擦干脸上的泪水,
“老二,事已至此,再作困兽之斗,徒劳无益,”他伸手拉住济尔舒,“皇上自登基以来,以宽仁治天下,决非不讲感情之人。为你计,为正黄旗计,劝所有将士放下兵器,至少,还让他们有步生路,你再不发话,等待他们的只有死路一条。”
看着他不说话,荫堂拍拍他的肩头,“成王败寇,自古不易之理,老二,认命吧。”
“只要能保全我正黄旗将士,我个人安危荣辱算得了什么。”济尔舒一拍桌子。
“老叔就知道,与你讲话,无须多言,不瞒你说,丰台大营、密云大营都已参战,火器营的大炮就架在你的门前,事不宜迟,我们走吧。”荫堂看看他。
济尔舒把刀一扔,跟随荫堂,大步走出门去。
肃文听得一会心潮澎湃,一会热血喷涌,郑亲王荫堂似乎也变得与以前不一样了。
“王爷,王爷!”见济尔舒走出,一众护卫马上围上前来,济尔舒最后一句话声音很大,众护卫已是明白了他的想法。
“王爷,您不能去啊!”
“王爷,我们护着您,杀出去!”
“对,杀出去,杀出去!”
“呵呵呵,”济尔舒一阵惨笑,“杀得出府去,能杀得出这北京城吗,杀出北京城,能杀得出全中国吗?我一人杀出去,正黄旗的将士也能杀出去吗?”
“王爷!”一众护卫泪流满面,纷纷跪在地上。
“好自——为之,保重!”济尔舒的眼眶也湿润了,他一咬牙,却是大步向府外走去。
“咸安宫纵火,是你所为吗?”荫堂看看济尔舒。
“老叔,此时此刻,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济尔舒仍情绪起伏。
荫堂看他一眼,谋逆造反是弥天大罪,纵火案与之相比起来,无足轻重,且济尔舒一族和正黄旗的性命都在他这个首席议政王手里,他也犯不着隐瞒。
荫堂的心里陡然泛起一阵波澜。
济尔舒看看荫堂,道,“老叔,不瞒你说,我反对新学,崇尚儒术,各省的风波与我有关,咸安宫一系列事端也与我有干系,但成文运的死,我确实不知。”他长叹一声,“再就是,张凤藻,老叔,以后对此人务要多加小心,此人首鼠两端,毫无信义!”
济尔舒密会张凤藻,荫堂是知晓的,此话一出,荫堂更加确定,济尔舒没有撒谎,他隐晦地答复道,“张氏一门,三代为相,眼里只有皇上,没有其他人。”
济尔舒大步流星,身形丝毫没有迟滞,却突然在五楹倒厦门下停了下来,“老叔,拜托了!”
荫堂重重一点头,“去吧!”两个字力沉千钧,仿佛从胸口硬生生拔出。
宏奕、张凤藻等人却早已看到礼亲王从里面走出,相互看看,哈保一挥手,马上有兵丁跑上前来。
荫堂的护兵也纷纷跑上前来,横眉竖目,持刀怒对。
荫堂走出来,“都给我把刀放下!”他一挥手,道,“牵一匹马来给礼亲王。”
济尔舒看也不看张凤藻与宏奕,一个护卫马上跑过来,俯下身去,济尔舒傲然上马,“拿我正黄大旗来。”他驭马持旗,大声喊道,“正黄旗的将士们……”但只这一句,却是泪流满面,嗓音哽咽,再也喊不下去。
荫堂沉痛一挥手,命令哈保道,“你亲自去喊话,就说礼亲王已经到皇上面前请罪,正黄旗将士如放下兵刃,既往不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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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变的第三日,议政王大臣在京会议召开。
三位议政王大臣、四位八旗亲王、四位上书房大臣、议政郡王贝勒、十二位部院尚书、都察院左右都御史、并九门提督及八旗都统、驻京各营将军、提督,外加各部院左右侍郎、直隶总督,左右翼前锋统领、副都统、总兵、副将,二百余人齐集太和殿。
荫堂作为议政王会议首席议政大臣,主持会议,听取内阁首辅张凤藻关于前礼亲王济尔舒兵变谋逆一案的陈述,听取削去前康亲王杰书王爵,常阿岱继亲王爵位的陈述。
经议政王大臣在京会议讨论,礼亲王济尔舒被革去王爵,革去议政王大臣职务,即行处死的结论予以驳回,着济尔舒永远圈禁,只等年终各督抚进京,议政王全体会议予以最终确认。
会议后,礼亲王府外迅速砌起围墙,一代枭雄、一代议政王从此长锁宫禁,整日与一方天井作伴,度此余生了。
与此同时,都察院、刑部快速动作,与礼亲王济尔舒交好或正黄旗旗下的官员罢的罢,免的免,捕捉的捕捉,济尔舒所管辖的火器营从上至下,将官兵佐均遭“轮换”。
但在郑亲王坚持下,也不知他如何陈奏宣光帝,正黄旗没有落得玄甲军一般的命运,但正黄旗所有将领却削职待勘,新任礼亲王,仍从正黄旗一族选出,却由旁支的高塞继承,与常阿岱一样,一切只等年底召开议政王全体会议,正式确认。
一众涉嫌成文运案的正红旗官佐一律处死,逃走的下发海捕文书,赏银千两至万两不等。
除正黄旗外的七旗各级官佐依例行赏,最为瞩目的却是张凤鸣,连升十五级,一举成为丰台大营副将,直属端亲王宏奕麾下。
一场以新学为焦点、以成文运之死为起点的政争,终于以康杰王杰书的被削爵、济尔舒的被圈禁而落下帷幕。
而咸安宫里,官学生们又正常复课,阿里衮却已被绌,咸安宫新任总裁正是原来的副总裁秦涧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