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之事,……当有非常之人,……当行非常之法,”宣光慢慢沉吟道,“事出有因,情急之下,……嗯,是官学生们亲手做的?”
“不,是咸安宫教习张凤鸣临机处置。”宏奕答道。
“这倒是个人物,就是西征时孤军冒进被削职的那个游击?”宣光看看宏奕。
“正是他,此次讨逆,正是他率正红旗将士首倡王师。”宏奕道。
众上书房大臣都是官场老手,宣光的话岂会听不出里面的意思,但事关二百多条性命,却都是沉默不言,宣光一时也觉着甚是棘手,这二百多人之中,想要谋逆造反、参与反叛的能有几人?但这些人已死,却是不好甄别。
“此事暂且放下,待彻底平叛后,着刑部调查细问,再作商议。”宣光道,“济尔舒现在何处?”
“已率残兵败将退回府上,哈保已率人把礼亲王府团团围住,正黄旗败将败兵四处逃窜,也已命人紧追围剿。”宏奕道。
“捉拿济尔舒是迟早的事,但这缮后却不容易,正黄旗如何处置?”宣光帝看看张凤藻,“一夜激战,民心惶惶,上书房以朕的名义出个安民告示,此是一件事,第二件事,既然已兵围济尔舒府,那就再作一篇讨逆檄文,”他看看众大臣,“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要把济尔舒的罪孽诏告天下,敦促正黄旗及早认罪伏法,免却百姓兵乱之苦!”
“臣等遵旨!”张凤藻、周祖培等人答应道。
“这篇檄文,朕的意思,交由咸安宫来作,嗯,就由肃文来作,肃文在哪里?”他看看宏奕。
众人马上明白,这是对肃文的另一种褒奖,檄文一出,立马名扬天下,这是文人词臣梦寐一生的追求,但,此时,却落在了咸安宫这个官学生的头上!
“肃文跟随张凤鸣督促火器营,这个时辰,应是把炮架在礼亲王府前了吧!”宏奕笑道。
“好!”宣光一下站了起来,“命肃文立马草诏讨济尔舒檄文,”他看看荫堂,“郑亲王、端亲王过目后,立马送至济尔舒面前,明文传遍京城!”
他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对济尔舒,唉,……辅臣,你也去吧,你们相机行事吧!”
张凤藻急忙站起来,一施礼道,“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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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亲王府外,哈保率各营将士早把府邸围得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红衣大炮黑洞洞的炮口已对准王府,四周密密麻麻的枪声不断响起,箭,有如疾雨一般落入,只听得“梆梆梆”钉入屋子的声音,间或传来男人女人一阵阵的惨叫。
“什么?皇上命我草拟檄文?”肃文看着骑马而至的郑亲王荫堂、端亲王宏奕与上书房首辅大臣张凤藻
“这本是翰林院的差使,”荫堂看看宏奕与和张凤藻笑道,“这是皇上对你的信任,此篇檄文一出,你马上又要名扬天下了。”
宏奕也笑道,“咸安宫官学生的骑射功夫,已在此次平叛中展示,九十名官学生无一阵亡,不能不说是个奇迹。你夜审济尔乐,揪出巨贪,律法的能耐上也是出类拔萃的,下面,就要看你的文字本领了,快,不要推辞,我跟郑亲王、张首辅就在这儿坐等,曹子建七步成诗,袁虎作《东征赋》,洋洋洒洒七页,倚马可待,你的才气,皇上是看在眼里的。”
张凤藻却不多言,只是看他一眼,转而与哈保说起话来。
肃文眼见两位王爷谈笑风生,知无法推却,多说无益,心一横,牙一咬,冥思苦想起来。
俄顷,早有人抬过桌子,笔墨纸砚俱已备齐,宏奕一笑,命令道,“磨墨。”
肃文也不推让,铺开宣纸,放上镇纸,提笔挥洒起来。
“为奉天讨逆,檄布四方,若曰:……”
只见他笔走龙蛇,笔锋在宣纸上快速挪动。
“前礼亲王济尔舒者,本为正黄旗旗主,簪缨王族,世受国恩,本应兢兢业业,为国为民……”
“谋逆案发,阴谋暴露,而叛国意图篡位者,虽非正黄旗所部,然遽然酿此大变者,却自正黄旗始,自济尔舒始。……济尔舒不引咎自责,幡然悔悟,酿成此巨变惨剧,岂不可痛……”
“空谈忠君爱国,口是行非,信用已失,名誉扫地,天下人人得而诛之,……”
……
“谨布告天下,咸使知闻。”
他神情一缓,放下笔来,端量一番,递给郑亲王荫堂。
“好!”荫堂快速读罢,“激情澎湃,先声夺人,义正辞严,雄辩滔滔,理讲的够,势也做的足,真是一篇好文章!张首辅,您是文学大家,我们这些武夫的眼光有限,还得请您最后过目。”
宏奕却接过来,往张凤藻跟前一递,两人同时细细看起来,他边看边长叹道,“化笔作刀,字字利刃,诛口诛心!”
张凤藻不声不响,看罢,瞅瞅肃文,“这长江后浪推前浪,后生可畏,端的是一篇雄文,笔扫千军,撼人心魄!”
肃文忙自谦道,“王爷、首辅过奖了,学生惭愧!”
“何愧之有,再誊写一份,送与皇上,这份,”宏奕看看荫堂与张凤藻,“肃文,就用箭,射给济尔舒!”
弓如满月,檄文随箭一起,射进府去。
“暂停攻击。”哈保一挥手,马上,喧嚣的王府外面,静寂了下来。
半晌,才见礼亲王府有人爬上墙头,“请郑亲王进府叙话,我家王爷有令,请郑亲王进府叙话。”
众人都是一愣,宏奕、张凤藻的目光不由都交集到荫堂身上。
荫堂也是一愣,不过立马反应过来,捋须笑道,“亏他济尔舒还记得我,说起来,老六你,还有济尔舒,你们的骑马射箭还都是我教的呢。”
宏奕笑道,“您的骑射与兵法在大金朝当属第一,”看那荫堂笑着摆手,他又道,“这八旗中哪个旗的王公贝勒没有跟您讨教过,不过,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我看,您还是不要轻易犯险。”
荫堂提起小时的事情是想摆脱济尔舒只见他一人的嫌疑,宏奕虽顺着他的思路往下说,落脚点却强调不宜一人进府,但话里话外,处处都是敬让荫堂,为他着想。
几人正在会议,里面却又有人喊话,“我们王爷说了,不见郑亲王,正黄旗抵抗到底,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众人皆面面相视,荫堂却已拿定主意,“济尔舒不会拿我怎么样,我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还怕他不成?如能劝那济尔舒早日投诚,也可免城中兵祸,你们不要再劝我,我意已决。”
张凤藻还要阻拦,宏奕却知道荫堂这说一不二的脾气秉性,“那您带多少人进去?”
一人不带,好象有不可告人之事,但带人再多,入困兽这穴,也无益,荫堂看看肃文,“我谁也不带,只带肃文一人。”
“带我?”肃文心里却早扑腾开了,济尔乐就是被自己折腾进去的,现在济尔舒满腔愤恨,犹作困兽之斗,自己进去,还不得把自己撕碎喽?这荫堂打的是什么主意?
荫堂何等人物,血雨腥风的朝堂里摸爬滚打几十年不倒,肃文那点小心思焉能逃得过他的眼睛,“怎么,不愿意?”
荫堂是自己的旗主,对自己有生杀予夺的大权,“学生愿意,学生在考虑王爷的安全。”肃文马上反应过来。
“济尔舒?给他十个胆子,他敢吗?”荫堂一笑,已是迈步朝礼亲王府走去。
宏奕也不好多讲,八旗的制度在那关着呢。
礼亲王府中,处处是散落的箭支,门框上、门板上的箭支钉得密密麻麻,地上,处处是中箭倒地的尸体,护卫、旗兵、侍女、太监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鲜血横流,惨不忍睹。
荫堂却仿似什么都没看到,径直朝济尔舒的议事厅走去。
议事厅里已是钉上门板,桌椅横七竖八地挡在门口窗前,只为避那无处不在的飞箭。
只一夜的功夫,那济尔舒却脱了相,一下苍老了十多岁,本来乌黑的头发,竟花白了一半多。
他拄刀端坐在椅上,却仍如病虎一般,气势自雄。面前的桌上放着的,正是肃文亲拟的《讨济尔舒檄文》。
他的周围站满了正黄旗的死士,一个个钢刀在手,视死如归,我操,怎么想起了田横和五百壮士,此乃真枭雄!肃文暗自道。
“给郑王爷看座。”礼亲王一抬手,一个兵弃马上过来,从门前搬过一把椅子,随手拔掉椅子的箭,放到荫堂跟前。
荫堂也不客气,径直坐下。
“这篇檄文,好手笔,历数我的罪状,人人得而诛之,哈哈哈,竟是皇上亲自所作?是不是已经传遍天下了?”济尔舒一挥手里的檄文。
肃文的心马上提到了嗓子眼,他马上反应过来,自己的字模仿的是宣光的字体,济尔舒是误会了。
“老二,作檄文何须皇上?肃文,”荫堂道,“就是我旗下这个年轻人所做。”
“肃文?你就是那个官学生?”济尔舒上下打量一番,突然仰天大笑,“诱审济尔乐,斩杀德尔格勒,炮轰我正黄旗将士的就是你了,我说嘛,翰林院那帮酸腐的儒生作不出这样的大文章!”
正黄旗的将士闻听此言,却都怒视着肃文,那眼神冰冷刺骨,都能把人撕碎了,冻僵了,肃文感觉自己的心已沉向无底深渊,深不见底。(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