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然横下了心,若当真今日注定死在这里,那她也必定不会让他多遭痛楚。
其实她还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要跟他说。
她还有很多很多的遗憾,都还没来得及弥补。
都是关于他的。
比如,她还没听见他喊过她一声“阿姐”。
就这样一声,从她背他上山,她教了他整整三年啊!
别的师兄弟都笑话她, 说他上山三年都不会说话,自然是个哑子了,她便是再教也是教不会的。可是她却迷之自信,就是相信他总有一天会说的。
她也有足够的耐心,总以为那时还小,留给他们的年月还有一辈子那样长。就算三年教不会,那还有一辈子, 总够了。
……当然,后来也不知道师父为什么就忽然收了他当师弟, 让他摇身一变成了她师叔,也从此绝了她让他叫“阿姐”的念想。
更想不到,留给他们的年月并没有真的一辈子那么长,而只有这短短的十年。
她没忘了师门的辈分,她知道他现在已经是她师叔。不过,眼前这不是要死了嘛。还什么辈分啊,规矩呢?
她就是想听他喊一声儿。
她其实,不喜欢他当她师叔啊。
可是这一切都来不及了,就在她收回心神,想要仗剑冲上去与那群鸦头怪人搏命之时,天上忽然降下黑色大网,将她与他全都罩在了当中!
她本来也就那么两脚猫的功夫,没能筑基,不会御剑,没成金丹……就眼巴前儿这潮水似的鸦头人她就打不过了,那还要这张兜头降下来的大网来收拾她, 当真是大材小用了。
她的记忆就到了大网落下的这个画面。接下来大网收紧,死死箍住她和师叔两个。缺氧, 她没办法呼吸,便所有意识都渐渐破碎,远去。
只凭身子的感觉,最后那一点点的感觉,好像被带入了某处,听见大门落锁的旷远幽冷之声。
她以为她这么就死了。
唯一难过的是,没能救下背着的他。
她当年都能背着他上山,让他活下来,可是,今日她却没能办到。
她怎么都没想到,自己还有再醒过来的机会。
可是她却也更想不到,她竟然是以这样屈辱的方式醒过来的!
她竟然,竟然……在师门大劫之夜,一没能帮助师父和同门御敌,二没能救下师叔,三,竟然还失了自己的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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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绪回到眼前的现实。
畜牲啊,畜牲啊——
他何必不杀了她?
她宁愿已经死了,她也不愿这样屈辱地活下来啊!
那个畜牲, 是那个为首的黑羽鸦头人,是不是?
她就是落在他手中,所以胆敢对她做出那样猪狗不如之事的,必定是他,对不对?
她想死,死了或许能一了百了。
可是,她却又知道,上天让她活下来,便自然还有活下来的理由。
她的师门大仇,要等着她来报。
还有,她自己的仇,更要她亲手来报!
还有,他呢?那个小孩儿呢?
他可还活着?
如果连他也不在了……那还有他的仇,也要她来报啊!
所以,她决定不死了。
人早晚都有一死,不急于这一时半刻。她得先报完了仇,枕着仇家的头颅才能睡得着啊!
耳边早已静寂下来,什么都听不见了。她眼睛被蒙着,嘴里被堵着,四肢悬空……她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说不出。
她不知道过了多久,甚至不知道现在是何时。
她只知道,此时此刻,这月山早已是一座死山!她再等不来任何人帮她,她现在唯有凡事都依靠自己!
她停止了踢蹬,她得节省体力。
半悬空中,她开始尝试收摄心神,努力回想师门练气的基本功法。
曾经所有人都说,山月门中木隐道长的女首徒资质绝佳,必定是一众师兄弟姐妹中最先筑基的。可是,无人知晓那个无月之夜的遇险之后,这个资质绝佳的女首徒已然不再是从前的那个女孩儿。
她的身子里,已经进驻了一个新的灵魂。
从那之后,女首徒变笨了,连师门中最基本的书籍都看不懂,便又何从修炼了?
她屏息凝神。
“我知道,当年我刚穿过来的时候,你还很小。可是即便小,你也曾经被视为资质上佳呀!所以,你当年修习的那些基本的入门功法,还是留着肌肉记忆的,对不对?”
“咱们一起使使劲,只要能让我震断了绑着我的绳子,能帮我逃出这儿就行,好不好?”
这个身体好像听懂了她的心声。
她催动心法,尝试着以气沿着周身经脉轮转。
当气行过一周天,她断然用力。
那一刻,她感觉自己已经不是自己,甚至已然不是一具肉身,她已经化作一团火,又或者是凝成一柄寒泉利刃。
心念凝集,在最坚定的刹那,手上脚上的绳索,猝然齐齐斩断!
她跌落在地,委顿尘埃。
那股力气随即便散去,无形化入了周遭空气之中。
她现在一点劲儿都没有了。
她心下默念:“多谢”。
已经不容易了,毕竟这具身子的前主人在她穿过来的时候,也还不到六岁啊。纵然资质再佳,可终究还是那样小一个孩童呢,统共又能有多少修为呢?
再说她这十年来,压根儿就再没练过什么气,这十年的荒废比人家那孩子当年的年纪都大,还能攒住现在这么些,她都真得谢天谢地了。
伏在地上约略喘口气,便一把扯掉眼上的、嘴里的布条。
当眼前熟悉景物映入眼帘,她便是一怔。
怎么会?
她以为她应该是置身某处山洞或者牢房,可是眼前所见,分明是洗月阁上,是师叔的房间啊!
“木幽子!”她立时转眸四望,“你在么?”
却没有人回答她。
她的目光迅即扫过窗边、床榻。他每日里坐的轮椅空着,床榻之上也是人影杳然。
“木幽子!”
她忘了自己身上的疼痛和疲累,霍地起身,四处寻找。
可是寻遍了洗月阁,却也压根儿就没见木幽子的身影!
她惊了,心魂皆颤。
难道,难道那帮畜牲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