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曾在宫中两年,知道龙安殿是皇上休憩之所,她只在当年入宫的当晚,在秦公公的引领下去过一次,那时除了忐忑和惊讶之外,她只记得那是一座气势宏伟的宫殿。
眼下,她在袁松和司礼内侍的引领下大方从容的踏上了龙安殿高高的宫阶,银红的嫁衣长长的拖曳在身后,裙袂扫过地面发出轻微的窸窣声,像是轻奏着一场风波的前音。
倾城蒙着面纱,低垂着头,随在袁松和司礼内侍身后来到龙安殿门前,只听内侍高亢的唱喏声道,
“施车国公主,南宫倾城觐见!”
倾城踏进宫门,一阵带着脂粉香气的暖意扑面而来,驱散了外面的冷意。她低头而行,但眼角的余光和四周传来的窃窃私语声告诉她,此刻殿中有许多人在。估计皇宫中每个人都想看看她这位和亲来的施车国公主、皇帝新纳的嫔妃。
倾城依司礼内侍的指引在龙安殿正殿的御座前行礼下跪,然后微微运用了些从宇文晨风处学来的仿声技巧,莺声燕语的道,
“南宫倾城叩见周朝皇帝陛下,愿陛下喜乐吉顺,万岁祥康!”
“倾城公主平身!”
御座上传来慕容予桓兴致勃勃的声音。
这久违的声音令倾城的胸中顿时涌动起来,恨、怒、怨、冷一起纠结着起伏难平,喉头酸涩得很,似被人塞了一把火麻仁,堵得透不过气来,因此一时竟不得起身。
见倾城长跪不起,慕容予桓更加开怀,朗声笑道,
“倾城公主不必多礼,平身吧!”
柳丝和细涓上前扶起倾城,倾城趁机努力平复着涌动的情绪,迅速调整着自己的状态。
这时,一个快言快语的声音,含着酸涩涩的语气,道,
“皇上今日又得佳人,果然兴致极好呢!嫔妾常听人说施车国多美人,想必这施车国的公主更是国色天香如天人下凡一般了,难怪皇上如此心花怒放。”
又一个声音轻笑一声,接口道,
“瑾嫔姐姐真会说笑,人家是金枝玉叶的公主,自然是国色天香、风华绝代,否则如何取名‘倾城’呢?既然皇上今儿高兴,不如就带嫔妾们一同欣赏一下美人儿吧,也教嫔妾们一饱眼福啊!”
慕容予桓还未说话,又一个熟悉的声音飘进了倾城耳内,这声音依旧是那样装腔作势、拿腔拿调,故作沉稳的道,
“好了好了,今日是小年,宫中又来了新姐妹,大家高兴也难免话多。倾城公主往后就是皇上的嫔妃,是大周的人了,以后姐妹们朝夕相处,见面的日子多着呢!裕贵嫔,你又何必急于一时呢?”
裕贵嫔听了,忙起身道了句,
“皇后娘娘说的是。”
倾城心中一凛,石蓉绣,她果然如愿以偿又当上皇后了!
石蓉绣又温声向慕容予桓道,
“皇上,倾城公主千里迢迢来到大周,一路风尘仆仆,依臣妾之见,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尽快指定了她的寝宫,让她好好歇歇。还有,请皇上尽早定了她的位份,以后姐妹们也好依礼相处,皇上以为如何?”
此刻,慕容予桓一双眼睛盯在倾城身上早已移不开了。
倾城一身红衣盈盈而立,全身曲线周折得扣人心弦。云髻斜挽,一缕墨发蜿蜒的垂过覆着面纱的脸颊,掠过微露的雪白香肩,再向下垂去,似在逗引着人的目光继续探寻下去。
这真令慕容予桓大开眼界啊!
一直以来,因太后受了丽妃的警示,因此一贯主张挑选妃嫔绝不要太过美丽出众的,时常教导慕容予桓,女人妖娆过分便是祸水,倾国倾城更是祸国殃民,因此慕容予桓身边的女子仅是有些姿色而已,绝无美艳出众的。
可慕容予桓毕竟是个男人,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岂能不爱美娇娘呢?更何况他是个富有四海的帝王,全天下的美丽女子原本皆是他的,让他只能看却不可得,他又如何甘心?因而,他便时常化身为“穆公子”出入烟花地,更冒着违背宫规、忤逆太后的罪名私藏美女入宫。虽然那件事最后的结果令人丧气扫兴,但慕容予桓爱色之心也可见一斑。
如今,大周和施车国两国联姻,这是为了江山社稷考虑而采取的国策,是两国邦交的手段,是为了大周的长远之计,因此即便是太后也不能反对。至于施车国嫁来个美人儿这一点,施车国本就多美人儿,何况和亲的又是金枝玉叶的公主,自是美艳倾城,而大周只有笑纳,总不能退回去让人家换个丑的来吧?
因此,这位倾城公主是慕容予桓第一个名正言顺拥有的美人儿,这怎能不令他心花怒放?
他仔细打量着倾城,这个施车国的女子周身散发着一种妖娆的姿态和妩媚的风情,再反观周围众嫔妃,顿觉她们一个个端庄贞静得乏味可陈。
慕容予桓兴致高涨,哪里听得进石蓉绣的话?他盯着倾城,不转眼的向石蓉绣道,
“皇后说的是,只是这些小事更不必急于一时,朕心里已有定夺。朕倒是认为雪儿说的极是,倾城公主从施车国远道而来,大家心里高兴,何不就此时相见了?早一刻相见,早一刻熟络,也早一刻亲厚。”
慕容予桓不知是在说大家,还是他自己。
石蓉绣闻言顿了顿,低声道,
“皇上此言极是。”
慕容予桓已不理会石蓉绣了,他起身缓步走下御座,来到倾城面前站定,柔声向倾城道,
“倾城公主今日初入宫,此刻殿中都是皇宫内眷,因此可否请公主取下面纱,让大家一暏公主真容,如何?”
听了慕容予桓的话,倾城没有说话,只掠一下眼波扫过慕容予桓。就这一眼,她便已看清慕容予桓面容依旧,却明显发福了,想是宫中养尊处优的生活使然。这笑意依旧熟悉,只是倾城再也没有当年的感觉了。
倾城抬起手缓缓取下面纱,随后大方的抬起头来。
就在这一刹那,慕容予桓的笑容立时僵在了脸上,随后不自觉的上前一步细看倾城的脸,紧接着又“啊”的一声低呼,连退了几步!与此同时,殿中周围也立时传来了此起彼伏的低呼声和吸气声!
慕容予桓直愣着,半晌才诧异的低呼了一声,
“云嫣?”
他口中虽这样叫着,心里却认定这不可能。且不说云嫣已经远嫁伏国,不可能再回到大周来,只说云嫣和亲前已经亲手毁掉了容貌,那道狰狞的伤痕后来还时常出现在慕容予桓的恶梦中,而眼前这倾城公主却是肤如凝脂、冰肌玉骨啊!
座中众人也看清了倾城的脸庞,梅怡春如今已被晋为了瑾嫔,可仍然是快人快语,当她看清了倾城之后,就不禁“啊”了一声,大睁着眼睛道,
“皇后娘娘,是不是嫔妾眼花了啊?嫔妾怎么看着这倾城公主倒像是原来皇后娘娘宫里大皇子的那个乳母呢?”
裕贵嫔苏倩雪接口道,
“是啊,嫔妾看着也像呢!就是那个后来被伏国二皇子讨了去的那个乳母。当时皇上还封了她一个什么……噢,对了,襄和郡主!”
石蓉绣没有回答她二人的话,她在上座上直直的盯着倾城,一颗心惊得几乎跳出胸腔来!然而,石蓉绣也是知道云嫣已经毁了容的,无论如何也不会是面前这女子的样貌啊!何况,她容貌虽像,说话的声音却不像。
迎着众人惊愕的目光,倾城却若无其事的抬着头,心里暗暗偷笑。她引起的这阵骚动和惊讶令她十分满意,她享受的观赏着众人目瞪口呆的表情,轻扫眼波恍若不觉的扫了一下殿中众人,有她似曾相识的,也有从未见过的,红红翠翠莺莺燕燕济济一堂,只觉得又多了许多。
这边厢,慕容予桓心念电转。他又仔细的打量了倾城一番,觉得她似曾相识,却又似全然不识。云嫣已去伏国和亲了,而且她的容颜也已经毁了,说不定伏国二皇子突赫雄奇发现云嫣毁容后早已一怒之下将她杀掉了,又怎会再站在他的眼前呢?
云嫣曾是一个小小县尉的女儿,是京城烟花地的头牌,而眼前这位却是施车国国主的姐姐,是施车国的公主,云嫣又怎会是公主呢?这两者根本不能混为一谈。
更何况……
慕容予桓在倾城面前走了两圈左右打量着,云嫣端庄娴静拘手束脚,怎比得上眼前这位倾城公主热辣惹火、风情万种、娇声细气呢?
想到这里,慕容予桓心中稍安,轻咳了一声,道,
“只是人有相似而已,襄和郡主已经和亲伏国了,以后不提也罢。”
慕容予桓说着,转身向御座上走去,同时向石蓉绣道,
“皇后,就按你说的,为倾城公主安排好寝宫,让她先安置下来吧。”
石蓉绣闻言,连忙收回神思,笑道,
“既然皇上已有定夺,那请皇上示下,该将倾城公主安置在哪宫好呢?”
方才,慕容予桓不过是急于一睹倾城的风采,他心中何曾有什么定夺。此刻被石蓉绣一问,不由得愣了愣,随即不耐烦的摆了摆手道,
“这种事还是皇后拿主意吧。”
石蓉绣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想了想道,
“皇上,眼下是隆冬,又快到年关了,若是此时命内务府打扫新宫殿怕是来不及了。再者,新宫殿没人居住过,宫中缺少人气难免清冷,也不足于应对寒冬的冷气,安置新贵人也不吉利,因此臣妾想着,不如就将倾城公主安置在以前梁常侍住的秋芙宫吧,那里人气旺,且一切都是现成的。”
慕容予桓听了,自然无不答应。
石蓉绣得了应允,忙命人先去秋芙宫收拾打点,一面又向慕容予桓道,
“还请皇上示下,该给倾城公主定个什么位份?臣妾也好安排内务府依照位份规制打点准备。”
侍立在一旁的秦公公听了,忙上前两步垂首听旨,准备得了旨去内务府传话。
这种事就只能慕容予桓自己拿主意了,他用手撑着额角想了想,对方是公主之尊,又要体现和亲的诚意和亲厚,因此这位份自然不好太低。但她毕竟是施车国人,又是新近入宫,位份也不可太高。于是,慕容予桓最终开口道,
“就封倾城公主为嫔位吧。”
秦公公低声应了句“是”。
石蓉绣点了点头,又问,
“皇上,可还要赐个封号吗?”
慕容予桓蹙眉而思,喃喃自语着道,
“这封号嘛……”
想到封号,他不自禁的又抬眼看了看面前的倾城,却正遇上倾城也向他投来瞬间的一瞥,二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撞,不知为何,慕容予桓竟觉得这倾城公主的眼底竟略含哀怨,且这哀怨同样令他似曾相识。他不禁又蹙起了眉,诧异的轻声道,
“云嫣?”
秦公公侍立一旁,这个“云”字没有听到,“嫣”字却听清了,于是连忙向一旁的小内侍朗声道,
“通传内务府,皇上有旨,封施车国倾城公主为嫣嫔娘娘!”(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