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南宫忆仁在酒中安神药的药力下沉睡未醒之时,倾城公主和亲的船只已经驶离施车国前往大周了。
七艘装满了各色嫁妆的船只随着一艘装饰着大红喜带、前后张灯结彩的主船缓缓而行。莫云嫣,如今是施车国的倾城公主,盛装坐于船内的绣座之上。
她云髻高挽,发间点缀着珠环玉翠,青黛勾勒的眉眼妩媚中透着妖娆,桃粉晕染的香腮似雪霁天晴红妆素裹,杏红胭脂点画的樱唇莹润欲滴且亦喜亦嗔,拖曳身后的开领大红嫁衣微露出雪白的两肩,一缕青丝自头侧蜿蜒而下,掠过香肩直垂下去。
细涓和柳丝两个女奴随侍在倾城的身边,细涓是南宫忆仁挑给倾城的,细涓一直在子含宫服侍太王妃,为人忠心耿耿,而且还有一身好武艺,因此南宫忆仁一早便选定她随倾城一同入周,协助并保护她。而柳丝则是南宫忆英派给倾城的,与其说是用来协助倾城做事,不如说是南宫忆英安插在倾城身边的眼线。
倾城心中有数,对两人不动声色一般对待,只在暗处留心着柳丝。在对待大周的态度上,倾城与南宫忆英有着同样的目的,因而她坦坦荡荡,倒也不怕柳丝的监视。
宇文晨风得到允准随行,但也只是奉行送行,将和亲的公主送到大周即可返回。因倾城如今身份不同,宇文晨风亦不可与她同在主船上,只能与送行的兵将一起在后面的小船上随行。
入冬时节,河水已明显沉滞,靠近岸边的地方已经结了薄冰。为赶在河水冻结之前抵达大周,船队张满风帆日夜前进,一个月后终于进入了大周的领域。
又回到大周了,即将再次进入那个人心险恶的皇宫,此刻的南宫倾城没有紧张担忧,只有沉着冷静和一腔城府。
和亲的船队终于在腊月二十三小年这一日,到达了离大周京城最近的一个渡口__千坊镇渡口。然而,此时渡口岸边的河水已经被冰封,冰层既宽且厚,船只无法靠岸。千坊镇驻守的官兵得知河上来的是施车国和亲的船队,丝毫不敢怠慢,忙命人带了绳索驾了几只小船,破冰前进向施车国船队靠去。一面又找来了一群纤夫,在岸上拖拽着大船破冰靠岸,先将倾城公主坐的主船拖拽到岸边。
主船虽已靠岸,但后面装载着嫁妆和随行人员的小船还未靠岸,正在一只一只的向岸边拖拽,不知何时才能全部靠岸。因此,千坊镇的守将请新贵人下船入客栈稍事休息,待船只全部靠岸,自会安排车辆骄舆送新贵人入宫。
于是,倾城面覆银红轻纱,扶着柳细和细涓的手缓缓走下大船,向着为她备好的以供休息的客栈行去。在河上漂泊了这么久,此时忽然脚踏实地,倾城只觉得两腿酸软,几乎撑不起来,身子似乎仍在兀自一起一伏着,于是便放慢了脚步逐渐适应着。
倾城一边走一边抬眼打量着千坊镇上的情况,千坊镇是离京城最近的渡口,想必离济阳县也不会远吧。想了想,倾城暗自笑自己,如今还想济阳县做什么呢?那里早已是人去楼空了。
倾城正想着,忽然,从不远处传来一阵争吵声。她转眼望去,只见是一个士兵在和一个纤夫争吵着。那个纤夫身量瘦弱,从头到脚脏乱兮兮的,然而举手投足却大大咧咧,颐指气使。
那个纤夫似乎在纠缠着那个士兵,有只言片语落进了倾城的耳内,只听那纤夫道,
“我说军爷,这么多的船,这么厚的冰,拖得我手心都磨出血了,您好歹也多给几个银子啊?就这区区几个铜板儿,哪里够得上呢!”
那士兵也不示弱,瞪起眼睛向那纤夫道,
“怎么?这你还嫌少?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你表面上在这里当纤夫,实际上从来是个出工不出力的,耍懒脱滑你倒是个尖儿!你若是嫌少,就趁早儿滚蛋,这船不用你拖,你也别来挣这个钱了!”
倾城听到这里,忽的停住了脚步,转头向那个纤夫看去。她觉得那个纤夫的声音十分耳熟,虽然许久不听,但却不会忘记,因为这声音唤起了她心底的耻辱和疼痛,令她不自禁的微微握了握拳。
正这时,那纤夫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张狂的大声道,
“别以为你是个官兵就真成了爷了,我呸!想当年我爹也是个做官的,那时小爷我连瞧都不瞧你们一眼,现在爷我落了难,你们就一个一个的踩上来!等小爷我哪一日发达了,瞧爷我怎么收拾你们!”
倾城的心猛的一跳,随即微微咬了咬下唇,她听出这是谁的声音了!她装作疲倦的样子一面放慢脚步向前走,一面仔细打量那纤夫的模样。他的头发肮脏零乱,脸上全是雪水和泥土,可一双眼睛仍闪动着狡猾阴狯的光,嘴角不安分的抽动着,一副猥琐又无赖的模样。
这竟是莫常!他如今竟沦为作纤夫度日了。
看见莫常,倾城的脑海中立时浮现出他那副伪善的嘴脸,直到如今仍清楚的记得他口口声声说,
“我是真的要救云嫣逃出去!我平日虽浑了些,但里外还是分得清的。云嫣毕竟是我的妹妹,我这作兄长的,怎忍心看着父亲将她嫁给一个傻子误了她终身呢?”
“妹妹大可放心,你走之后,庶母这儿我会暗中照顾的……”
他对她们母女当真好生“关照”啊!倾城又想起了碧槐的话,青莲为女儿担忧不已,对莫常的欺骗怒恨得几欲吐血!她不顾一切的冲到上房去,扯着莫常的胳膊找他理论,他却不耐烦的一挥胳膊,将青莲搡了出去撞破了头,当天夜里便过世了。
正是他无良的欺骗造成了倾城波折哀怨的人生,正是他的自私阴损夺去了母亲的生命,令她们母女凄惨的分离再不曾相见,他是倾城经历这一切屈辱的源头,而这个始作甬者却还大言不惭的站在那里讨要他的工钱!
仇人当前,倾城几乎迈不动步子了,仇恨的涌动下,她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这时,一双手适时的扶住了她,一个细微的声音在她耳边轻声道,
“公主,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吗?”
倾城转过头来,见柳丝正疑惑的看着她。倾城摇了摇头,道,
“没什么。”
在前面引路的守将见了,连忙吆喝那士兵和莫常走开,莫要惊扰了新贵人。趁这个机会,倾城悄向身旁的细涓道,
“细涓,你记好了那个纤夫,等我们入宫后,你想办法找到他,我有用处。”
细涓盯了莫常几眼,点头应下了。
倾城不再多说,守将引着她进入了客栈歇息。两盏茶的时间过后,全部船只都被拖到了岸边。倾城稍事歇息了片刻,门外便已备好了车马,倾城登车向京城而去。
车子进了京城,外面的喧嚣之声立时此起彼伏传了过来,倾城掀起软帘向外看去。四年前,她也曾这样坐在车骄中透过软帘望着外面京城的市井,心中的苦楚和战栗至今记忆犹新。
此时此刻,隆冬已至,年终岁尾,繁华的京城更是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热闹如前。一切都没有改变,改变的只有人。如今,车骄中冷眼观望京城市井的人,不再是柔弱无依的莫云嫣,而是谷底风寒的南宫倾城。
车骄队伍进了洪德门,便有随行的护卫来到倾城的车骄外禀报,说大周派了礼部尚书袁松大人带着司礼官在洪德门外迎接。
倾城听了,向窗外淡淡的道了句,
“知道了。”
随后,队伍在袁松等人的引领下进入了皇宫,倾城蒙着银红面纱坐在马车之中,又一次听到宫门先后响了三次,她在心中冷笑道,
“皇宫,皇上,你们都想不到吧,我又回来了!”
一行人入了宫,车马依旧是在承天门外停了下来。袁松上前请新贵人下车换骄辇,倾城扶了柳丝和细涓的手盈盈起身,缓缓出了车帐,一个人上前恭敬的伸手将倾城扶下马车。
倾城悄悄瞟了一眼这个扶她下车的人,见是一个普通的年轻内侍,并不是那个她曾见过两次的满眼精光的干练男子。她眼波流转似无意间扫视了一下在场众人,也不见那个男子。
倾城心中暗想,那个男子曾接她入宫,后来她和亲伏国时又送她出宫,可见是皇上信任之人,那为何这次却不见他前来?他究竟是个什么身份?在皇宫中又当着什么差呢?
倾城正想着,袁松上前恭敬的行了一礼,道,
“微臣礼部尚书袁松奉皇上旨意,迎接公主入朝。皇上有旨,请公主至龙安殿见驾,其余随行人员请至宫内馆驿歇息!”
袁松说完,译官刚要上前解译,倾城便先道,
“那就有劳袁大人了!”
于是,袁松请倾城上了骄辇,几个人抬了,众人随着向龙安殿而去。宇文晨风与其他随行人员便由司礼官引着向客馆而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