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还要从两个月前皇上宾天那时候说起……”客栈的店小二说了个开头,就好像打开了话匣子,娓娓道来。
“话说在那之前啊!咱们江州城已经连续下了一个月的暴雨,这简直是千年不曾一遇的大祸事啊!
一开始,大伙儿都勉强度日,直到皇上宾天的消息传来,好像连老天爷都替咱们先皇伤心,雨下得更加骇人。江州境内那条赣江终于承受不住,决堤了。
要知道赣江可是一条大河,这一决堤,把小半个江州城都给淹了,低洼处的地方全部成了一片汪洋,好运点儿的人逃出来,成了流民;运气背儿的可就直接被洪水给吞没,尸骨无存咯!”
这店小二说起江州的洪水,就好像说着传奇故事那样,越说越兴奋,一星半点的悲伤都没有。
他甚至有些得意地提道:“咱们这个北坡镇,地势比江州城要高,虽然暴雨连绵,但赣江决堤对咱这儿的影响有限。所以咱们这儿才能够保全下来呢!”
时青雪问:“既然北坡镇没有被洪水淹没,为何又成了死镇?”
一提这个,店小二脸上的炫耀神情立即消失不见,转而开始无奈地叹气:“咱们北坡镇再好,到底也只是江州城的附属,又是江州通往北边的必经之地,流民要北窜,可不得经过咱们这儿?那些个乌烟瘴气、瘟疫疾病的往咱这儿一带,北坡镇便也不能幸免了。”
“你这么说我反而更加不明白了!江州洪涝时就马上上报了朝廷,朝廷也立即拨下赈灾银两和粮食救济,灾民何不等着官府救济,反而要背井离乡,成为居无定所的流民呢?”
时青雪来之前就对这事儿有过了解。
江州洪涝的爆发点非常特殊,刚好卡在莫祥斌被害死之后,莫君羽登基之前这段时间。莫君羽为了安抚民心,避免发生暴乱,对江州地方的赈灾请求十分大房,给钱拨粮,而且非常速度。
她先前以为江州的问题是出在洪涝之后的瘟疫上头,可现在一听,就觉得不对劲了。
店小二听了时青雪的问题,嗤声笑道:“姑娘您同小的开玩笑吧?官府那些个肥脑油肠又胆小怕事的家伙,哪里会真心救灾啊!那么多灾民,他们也就意思意思地救济一两个,最常用的方法还不是将灾民往外赶?出了自己的辖区,可不就不归他们管了吗?”
“可这不就成了渎职欺君了吗?”时青雪下意识地喊道。
店小二笑得更加厉害了,“新鲜!但凡发生灾害,官府可不都是这么干的吗?姑娘您是没出过远门,所以才如此大惊小怪的吧?”
时青雪抿了抿唇,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转而问道:“即便如此,那流民北窜也只是途径北坡镇,影响有限,怎么会让北坡镇沦落如此境地?”
“哎,这事儿啊……”店小二不笑了,神情黯淡哀愁。
“这就得说起江州城让人谈之色变的瘟疫了。上个月头,江州城内突然爆发瘟疫,全城的大夫都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又一个的患者高烧不止、口吐白沫而死;
而且这个瘟疫蔓延的速度十分快,几乎是接触过患病的人就会马上被传来。听说城里有好几位名医都是因为去给人看病而被传染至死,这样就更加没人给那些染病的人医治了。
官府为了不让病情扩散,联合城里城外的员外乡绅专门划了一片区域,将患者都赶到那儿去,让他们自生自灭。
可即便这样,瘟疫还是蔓延开来,并波及到我们镇上。不过一个月时间,咱们镇也成了重灾区。就连官府的人也对这里的百姓不管不顾,逃到城里安全区办公,一些手脚麻利的人也早早逃了,剩下一些老弱病残和不愿背井离乡的人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店小二提及这场瘟疫的时候,声音悲戚,眼中闪动着泪花。
过了会儿,他才像是缓过劲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擦了擦眼角,挤出一个笑容,“好在,老天爷没有放弃咱们江州啊!这江州的人病的病死、逃的逃走、始终的失踪,几乎使这里变成一座死城,可奇迹的事情发生了,瘟疫竟然又消失不见了。
最近这段时间,官府的人又开始出来赈灾,对还留在这儿的灾民发放救济粮的,这江州城才稍微恢复了一点生气!”
他说完整个灾难的始末后,重重地松了口气,原本脸上那些复杂情绪又一扫而空,换上一开始的讨好笑容,“好了,姑娘、老爷,小的已经把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你们了,你们看这……”
说着话,他的一双眼睛又忍不住在莫君扬身上打量。
他可是时刻牢记着时青雪说过讲得好还另有打赏的事情。
时青雪好笑地瞥了店小二一眼,倒还是给了莫君扬一个眼神,示意后者再给这店小二一个元宝。
莫君扬从怀里掏出个金元宝,在店小二伸手来拿的时候,向上一抛,避开店小二的手用另一只手接住了那个金元宝。
店小二不敢去抢,更没胆子去莫君扬闹,只转头为难地看着时青雪,“姑娘您看……”
时青雪笑了笑,道:“你别急,该给你的肯定会给你。不过你还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您问。”
“你刚才提到瘟疫爆发后,有人病死了,有人逃跑了,这些都好理解,但你所谓的失踪是什么意思?”时青雪还记得,之前烧饼铺的老板也有过类似的说法。
店小二想都不想就说:“失踪了就是失踪了,凭空不见了呗!”
时青雪:“……”真当人是露水,时间一长就能消失不见吗?
店小二被时青雪不冷不热地看了这一眼,立即就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没能让对方满意。
赶紧补救道:“真不是小的说谎话,那些人真是莫名其妙就不见了,官府把各地方都找遍了,也没找到人,就推说那些人在家里待不下去了,也都逃走了。”
“推说?”时青雪玩味了一下店小二的用词,饶有兴趣地问:“这么说,你们还有不同的看法?”
店小二嘻嘻一笑,“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的眼!咱们这些老百姓呀,虽然不怎么聪明,但眼睛不瞎啊!失踪的那些人在江州基本上都是有父母高堂、妻妾子女的,就算真的要逃荒,也肯定会带着一家逃荒呀,哪里会丢下亲人、自己一个人跑了呢?
而且这其中还大多数都是老弱病残,根本也跑不动啊!所以您说官府那些个当差的是不是敷衍我们这些小老百姓!”
时青雪:“那他们究竟为什么会失踪?”
“这可就不好说了!有人说是染了瘟疫,一下子就死在某个角落疙瘩,再被官府的人处理掉了;有人说他们是被人骗走的;还有人说是河神爷爷的祭品还不够数,那些个人都是被河神抓去当祭品了……
总之各种千奇百怪的猜测都有,但事实如何,就只有老天爷知道咯!”
店小二有些漫不经心地说着各方猜测,时青雪却敏锐地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一丝不屑。
时青雪顿了下,马上就道:“看你的样子,似乎知道这些人失踪的真相?”
“这……”店小二没有否认,小眼睛又开始四下乱瞟,总离不开莫君扬手中的金元宝。
时青雪懂了。
她拿过那只大元宝,放在桌面上,“告诉我们原因,这元宝就是你的了。”
店小二立即喜笑颜开,一边去拿那个元宝,一边说:“姑娘您这回是问对了人,坊间流传的那些个猜测全都是瞎说的,他们能知道个屁,也就只有小的我才知道真相!”
他将元宝塞进兜里,脸色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声音压得又低又沉,“那些失踪的人啊,全都是被马贼抓去的!”
“喔?”时青雪还是第一次听这种说法,不禁有些新奇。
店小二连忙表态:“小的说的全是真话,可不敢骗您!”
“你是怎么知道的?”
“小的见过啊!”店小二又惊又怕地回忆起自己那点儿经历。
“那是大半个月前的某个晚上,因为我们这儿自从宵禁后晚上就不能出门了,但那天晚上我才记起来白天忘了提货,只得冒险偷偷溜出门。
我在经过一个街角的时候,看到一群骑着马、穿着黑衣蒙着脸的人在街上疾驰而去,马背上还有人横躺着,不知是死是活,隔天又传出有人消失不见的消息。
可不就是马贼夜里潜入镇上,偷偷把人给掳走了吗?”
店小二再次回想起那段恐怖的遭遇,额头上还渗着汗珠。
说完,他还万分严肃地跟二人道:“那次是小的好运没被发现,才捡回一条命。在那之后,打死小的,小的也不敢夜里头出门了。
小的也在这里劝二位,为了你们自个儿的性命着想,千万千万不要夜里头出去,不然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好了,我们知道了,肯定不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的。”时青雪点头答应,并谢谢店小二的善意提醒。
店小二讲完故事得了钱财,便心满意足地走了。
房内两人则是陷入了长久的沉思之中。
好一阵子,时青雪才抬头望向莫君扬,问:“你觉得这个店小二讲的‘故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