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俊和出了御书房,将身后大臣的窃窃私语声都抛之脑后,直接回了时府。
但即便如此,消息传播的速度也远比他猜想的要快。
他刚进东苑的大门,还不及回自己的寝屋,寿安堂的人就过来传话,说是大长公主请他过去一趟。
时俊和对上时青雪疑惑的目光,无奈地叹了口气,苦笑道:“母亲的消息,可真是灵通啊!”
“爹爹,出什么事了?”时青雪被时俊和笑得心口发紧,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没事。”时俊和缓缓摇头,把青雪重新推回进书房。
还拍了拍她的头,哄道:“乖乖在这里等着,我回来再和你说。”
说罢,就跟着寿安堂的丫鬟走了。
时青雪站在门口,心里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她可不是会乖乖听话的主,时俊和前脚刚踏出东苑的大门,她后脚就跑出了时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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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俊和来到寿安堂的时候,见莫淑君坐在会客厅,端庄的脸上头一次难掩焦躁,心下不由一沉。
但他迅速整理好心情,抚了抚两只衣袖,上前问安:“不知道娘亲唤儿子来,有何要事?”
莫淑君甚至等不及时俊和请安,就匆匆摆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皇上为何罢了你的官?你做了什么?肯定是没做好事惹了皇上生气,不然以咱们家的名声地位……”
问题三连发,时俊和连插嘴的余地都没有,莫淑君就开始自问自答起来。
时俊和只得耐着性子等莫淑君嘀咕忘了,才安慰地道:“御史向皇上参了我一本,怀疑时家跟叛军勾结,虽然皇上并没有相信御史的话,但还是让我暂时在家休养。母亲放心,陛下目前并没有要将我革职的打算,只是闲赋在家,并……”
“你没了官职,要如何救才儿?”莫淑君脱口就是对时俊才的关心。
她的话音刚落下,两个人都愣住了。
时俊和原以为莫淑君起码是关心他——哪怕这其中有时家荣辱的成分——他还是十分感怀,却没想到……原来莫淑君最担心的,最在意的人始终是时俊才。
时俊和低下头,掩饰自己眼中的失望,却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再说下去。
空气中弥漫着尴尬沉默。
按理说,莫淑君刚暴露了她的偏心,这个时候就该想办法挽回大儿子的心。
可她并没有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她承认自己是偏心小儿子,但小儿子年龄不及大儿子,地位、本事不如大儿子,可不就应该得到更多的关爱吗?
时俊和这个做大哥的,更应该护着弟弟才是。
莫淑君越想,反而对时俊和越不满。
只是面上不显,摆出一副对时俊和十分关心的样子,苦口婆心地劝道:“俊和,就算不是为了你弟弟,你也不能就这样看着自己的官职被停,爵位被夺啊!时国公之位可是云阳留给你的爵位,是他戎马大半辈子的勋章,若是就这样被皇上收回去,你让本宫死后如何去见他?
你将来又要如何跟他交待呢?”
官二代?时俊和沉默了许久,才对着莫淑君笑了笑,淡道:“如今朝堂形势变化诡谲,难以预判,起落沉浮本就是常事,父亲必定不会怪我的。”
莫淑君:“……”
大长公主提时磊就是想激起时俊和的斗志,毕竟把祖宗传给自己的东西弄没了,是个人都没脸到下面去见自己的祖先了。
谁想时俊和还是个奇葩,又或者他实在对父亲太了解,知道时磊征战沙场,一心保家卫国,是因为他觉得是他们的起兵让本就身陷水火之中的莫国百姓还要饱受战乱之苦、亲人离别,所以一直想要还老百姓一个太平盛世。
至于爵位,时磊从一开始拒绝被封异姓王,就可以看出他从不在意身份地位,若非先帝硬要封他国公之位,时磊恐怕宁愿留在军营里当个普普通通的将军,也不愿意蹚官场这趟浑水。
时俊和作为时磊的儿子,是由他亲手教养长大,性情、脾气、能力就算没有学个十足十,也十之**。
从他大败凉军,班师回朝时,时俊和就料想到会有今天这样的事发生。
而他从那时候起就开始做打算了,如今莫祥斌没有时家实质性的罪证,最多也就像今日那般扑风捉影,并不会有实质上的动作。
却不代表时俊和不可以在这个时候选择急流勇退。
莫淑君听明白时俊和这番心思后,大怒,不顾形象,指着他就破口大骂:“你在开什么玩笑?时家能有今天的荣誉地位,全是云阳与本宫一步一步打造积累出来的,本宫苦心经营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让时家真正在京都立足,丝毫不逊色与其他任一贵族。
你现在却什么都不肯做,还要眼睁睁看着时家破败,这便是你为人子的道理吗?”
时俊和不愿惹莫淑君生气,忙喊了几声‘母亲息怒’。
待莫淑君稍稍平复,他无奈地叹气,“并非孩儿不愿争,咱们时家的宗旨一向是严于律己,奉公守法,做陛下身边的纯臣,从不参与党派之争。
甚至因为如此,孩儿之前还一直不愿意让青雪嫁给莫君扬,就是害怕咱们府上被贴上太子党的标签。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时家再低调,与世无争,外头那些好事者仍不愿意放过咱们家。”
“那我们还不放过他们呢?”莫淑君很不满意时俊和这样畏缩的态度,强硬地说道。
大有谁人敢不服就怼死的气势。
时俊和:“……母亲,陛下就是因为时家位高权重,才忌惮时家的。若是再生事端,将来恐怕连时家都保不住了!”
莫淑君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说法有些冲动,讪讪一笑,连忙解释:“本宫就那么随口一说,当务之急还是要挽回陛下对时家的信任。
想当初你父亲在世的时候,时家在朝廷上的地位比现在有过之而无不及,还不是照样深得皇弟器重,谁人敢不服?偏偏云阳将爵位传到你手上后,时家军在莫**队的影响力缩减四分之一,而你在朝堂上更是经常默默无闻,让本宫看了都替你着急!”
莫淑君说得很大气,话里话外都是对时俊和没有达到她期望的不满。
她说得轻松,却完全没有想过。
时磊可是替先帝打下莫国江山的人,两人患难与共,情谊非比寻常,先帝把时磊当作亲兄弟一样看待,自然不会猜疑。
后又有莫淑君下嫁时磊。
时磊尚公主,就算他什么都不做,当个坐吃等死的驸马爷,恐怕都没人敢对他不敬,更别提他手中还有一支所向披靡的时家军。
种种条件集中在一起,时磊当然可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不被先帝防备。
到了时俊和这一代后,君臣之间那种亲密无间的信任大降,君臣就只是君臣。
莫淑君久不问世事,不管朝堂后宫,影响力都大大减弱。
时俊和也一直秉持着父亲的教导,韬光养晦,就是想要时家淡出众人的视线,得以保全。
可如今却再次进入漩涡中心,他真觉自己有负父亲所托。
“母亲,您生在皇家,难道还不明白一个道理吗?陛下从不需要他觉得可能威胁到社稷江山的臣子,再好用也会舍弃啊!”时俊和无奈地叹了口气,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跟莫淑君解释这样浅显易懂的道理。
不急流勇退,就等着别人把你拉下马。
一样的道理。
莫淑君却还不死心,反而说道:“既然这样,那就重新获得陛下的信任好了。陛下也算是本宫看着长大的,他的脾性本宫了解,只要肯信任你,那就算你被千夫所指,他也会一意保下你的!”
时俊和张张嘴,忽然没了说辞,只好虚心问莫淑君:“不知母亲有何妙计,让时家重新得到陛下的信任呢?”
“这就要看你怎么做了!”莫淑君却在这时候卖个关子。
时俊和看莫淑君的脸色,就猜到对方肯定有了妙计,而且必定是需要自己付出一定的代价。
就算不太相信对方真有那么好的办法,但谁不想自己的处境好一点呢?
他连忙向莫淑君躬身,恭敬地说:“俊和当然希望时家繁荣永盛,若是母亲真的有什么法子,既不违背天理纲常,又能让时家在动荡的朝堂上站稳脚跟,还请母亲示明,孩儿定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莫淑君很满意时俊和的‘上道’,点点头,笑着道:“这可不需要你做什么危险的事,准确的说,这回需要出力的还是别人。”
“谁?”时俊和皱皱眉,忽然有点不详的鱼竿。
“青雪啊!”
时俊和面无表情地指出:“青雪只是一介弱女子,能有什么办法?”
莫淑君几乎是不雅地翻白眼了,唾弃时俊和的腐朽,但脸上的笑容却更加兴奋,“怎么没办法了?咱们可以让她跟四殿下成婚啊!只要青雪当上四皇子妃,时家再次成为皇亲国戚,而时家军就是皇上最忠实的军队,皇上又怎么会再怀疑时家的忠诚呢?
而且这样一来,时家繁盛不断,不管是大房还是三房都能得到大好处,不用再像现在这样每天为了天威担惊害怕得睡不着觉……”
“母亲!”从莫淑君提出要让时青雪和莫君皓成婚时起,时俊和就怔愣住了,久久没有回神。
等莫淑君越说越离谱,时俊和终于忍无可忍,打断前者的话,“母亲,您可知道青雪是孩儿的女儿,不是货物。而且她已经意中人了,断不会再同意下嫁别人。”
莫淑君却脸色一冷,斥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青雪是时家的娘子,是咱们家用真金白银养出来了的乖巧闺女。现在时家陷入危机,她难道不该出一份力吗?
再说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她真有意见,那也得给本宫听话地嫁过去。”
时俊和几乎要被莫淑君的惊天言论震惊得双眼都要脱框了,忍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将心中那些话又重新咽了回去。
面上僵硬,冷淡地说:“孩儿知道母亲为了时家的好意,但是孩儿无论如何都不会卖女求荣,拿自己女儿一辈子的幸福去换取全家人的荣华富贵,还请母亲见谅。”
这大概是莫淑君第一次被时俊和如此直截了当的拒绝,像是被兜头泼了一盆凉水,让她冻僵当场。
时俊和在她再要开口之前,低头缓缓继续说道:“而且这也是父亲死前的心愿,若是让父亲知道我们在他过世后,如此欺负他最疼爱的孙女,岂不是更伤了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