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天歌已然发现端倪,旁边身材微圆的屋主也不再瞒着,一拱手,缓缓道出事情始末。
原来这间宅子的确发生过火灾。
当初因为救火及时,房屋主梁并没有损毁太多,但里面的货物因为都是布帛锦缎,所以几乎全部烧毁殆尽。
飞来横祸货物皆损,使得屋主心灰意冷,于是着人将屋子重新修缮之后,便准备将铺子重新盘出带着妻儿回老家去。
听着这般解释,天歌抬手摸了摸墙面,微一沉吟:
“你这铺子着火有些时间了吧?”
屋主闻言应声:“不瞒公子,已有四月了。”
“四个月前的大火。”
天歌点了点头,抬眼打量一番,“从铺子里的修缮痕迹来看,你这铺子应当早在两个月前就已修缮完毕。按说这么好的地段,又是这般好朝向,应当有不少人抢着要你这地方才是,怎么会等到如今还没有盘出去?”
屋主闻言面色微变,没想到天歌会问这样一个问题。
“这……”
屋主尬笑一声,“公子有所不知,这铺子是我祖传家业,先前确有不少人争着想要盘下铺子,可奈何他们出的银子实在太低,要真这般贱卖了,我往后还怎么有脸见列祖列宗,所以这才一拖再拖拖到了现在。”
天歌眉头一挑,“那些人出价多少?”
屋主一脸为难,没有应声。
天歌笑了:“我们是真心来盘铺子的,所以价钱这个问题终归是绕不过去。屋主既不愿就此多说,可见这生意是谈不下去了。既如此,姬兄,我们再去看看别家吧。”
说着天歌便抬脚往外走去。
旁边的姬修齐原本正听两人说话,却没想到这刚说了三两句,天歌便准备离开,不由心中一急跟了上去,不等他开口喊住天歌,后头的屋主倒先一咬牙开口:
“公子留步!”
天歌转过头来:“怎么,还有何事?”
“先前那些人出的价在四千两。”
听到这话,天歌抬腿从门槛跨了回来:“四千两?”
屋主闻言急了:“四千两我是死也不会卖的!我这铺子以往每个月净利少说也有八百两,若是布坊还在,我不到半年便能赚足这些银子,哪里需要他们用这点银钱来侮辱人?公子若也要按这个出价,那今日这生意不谈也罢。”
天歌负手身后,打量着铺子笑道:
“这样的铺子,在临安富贵街也不止四千两银子。上都繁华,这地段又是先天的四处往来交汇之所,不管做什么生意,都占有绝对的客流优势,四千两银子,的确有些欺负人,也难怪屋主不答应了。”
见天歌对铺子客观评置,不似以前那些人恶意压价,屋主霎时喜出往外:
“公子这话说的极是!以前这铺子有人要出一万两银子盘下,我都没答应,如今那些宵小想要趁火打劫,四千两银子就想买下,简直是做梦!”
天歌轻笑一声:“看来我果真没有猜错。”
屋主愣了:“什……什么?”
天歌敛笑:“说吧,你这铺子出了什么事,或者说,得罪了什么人。”
“公子说什么呢?这话我……我怎么听不懂?”
见屋主仍要隐瞒,天歌干脆直接坐下将话挑明:
“我方才说了,你这铺子地段不错,而且你自己先前也承认,以前有人想出一万两银子盘下这地方。如果没出什么事,正常脱手的话,我相信,就算是一万两往上,也会有不少人趋之若鹜地争抢。”
“可是如今那些人想要好地方,却只愿给四千两银子,说明你这地方已经成了一块烫手山芋,他们算准了你卖不出更高的价格,所以才会如你所言趁火打劫,想捡了这便宜。我猜的可对?”
天歌黑亮有神的眸子盯着屋主,再加上这一字一句精准的判断分析,霎时让屋主冷汗连连,不住擦拭。
“咱们同是生意人,做生意讲究的就是一个诚信。若是屋主不能开诚布公,如何要我们拿出真心来跟你谈下去?”
说完这句话,天歌看一眼姬修齐,后者当即了然:
“风来,去查查这铺子先前出了什么事。敢在上都城里骗小爷,我得看看这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
此话一出,那屋主扑通一下腿软坐在地上:
“姬少爷莫生气,我说!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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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如天歌所猜,这铺子当真出过事,然而涉事的对象,却是天歌再怎么也没有想到的。
“你说,你们铺子的火是罗刹司的人放火烧的?”
“哪能啊我的姬少爷!”
屋主简直要哭了,“我做生意这十几年,向来勤恳本分和气生财,从不跟人红脸急眼,怎么就能得罪到那些大人身上?”
“这火官府也说了,不是罗刹司的大人们动的手,可是奈何有些人不信,只因罗刹司的大人那日清晨在我家铺子外出现过,便非咬定说是那场火与人家有关,您说这不是故意抹黑是什么?”
姬修齐没有理睬哭诉的屋主,而是转头看向天歌,想看她怎么说。
天歌受意,轻笑一声看向屋主:
“抹黑不抹黑我不知道,但你若不是也有这般怀疑,缘何要将铺子盘出去好带着妻儿离开上都?”
“这这这……我这……”
见屋主这了半天,也没说个所以然,天歌收了笑:
“所以,你也知道这生意没法再继续做下去了,所以才着急脱手。只可惜那些人给你的价位实在太低,让你心有不甘,这才豁出去继续在上都耗着,我说的对吗?”
屋主额头上的汗珠越来越大。
恰值此时,冬日冷风穿门而入,越发让他感到遍体生寒,乃至于无法应答也不敢应答面前这少年人的问题。
沉默一阵有一阵,最后还是被少年人打破:
“六千两银子,你若答应,这铺子我便接手,今日便可现银过户。”
屋主陡然抬头,眼中意外与惊喜之色一闪而过,面上却是为难:
“公子,您看能不能再多……”
“这就是我的底价。屋主若是不愿,大可再等别的买家。只是我再好心提醒一句,再过几日便是府衙休年沐的时候,若是讲错过了时间,您再想将铺子盘出去,可就得等到来年元宵之后了。”
说着天歌站起身来:“姬兄,我们走吧。”
都是人精里的人精,姬修齐哪里不懂天歌的意思,遂也起身:
“既如此咱们再去看看别的,我如今手中还有三家铺子,也都在这来兴街上,今儿个咱就定下来,也省的大冬天的东跑西跑了。”
两人一唱一和,听在那屋主耳中简直是抓耳挠心,眼见二人就要踏出铺子,干脆一咬牙:
“两位公子且慢!六千两就六千两!可咱们事先说好了,就今天下午,现银交易!”
听着背后传来的声音,天歌与姬修齐停下脚步,对视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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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有了姬修齐搭手,只一个下午的时间,房契过户、商铺注记、经营准许等手续完全办妥,根本不用天歌多操半分心。
虽说铺子定了下来,可想起先前那屋主所说的事情,姬修齐还是忍不住嘀咕:
“林哥儿,你说这铺子咱们接下,当真没有什么问题?”
“你不会真的相信那场火跟罗刹司有关系吧?而且官府不是判了吗,这件事跟罗刹司没关系。”
姬修齐上前一步:“万一是官官相护呢?而且方才在那铺子里,你不也说……”
“我说的是,屋主以为有关,所以才会想着脱手铺子。”
说完这句话,天歌四周回顾一眼,压低声音笑道:
“在临安的时候,我跟胡承修打过交道,这人虽然有时候挺讨厌的,但却不是那种背后使坏的人。”
“如果那铺子的老板真的落了罗刹司的眼,以那些人的手段,哪里用得着放火烧铺子?就算甄烧了,又怎么会留他一家老小性命,甚至由着他在上都安然等了四个月盘卖铺子?”
说到这里,天歌抬手一拍姬修齐肩膀:
“所以姬兄,放心吧,这铺子没那么烫手。”
见天歌已经这么说了,姬修齐自是放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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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姬修齐作别之时,天色已经逐渐昏沉。
一天的奔波折腾,让天歌一上马车便渐生疲意,但一想下午那屋主所说的罗刹司,她便睡意全无。
按照那屋主所说的时间,那场大火应当正是当初有人夜闯罗刹司去救潘炳涵的那一次。
当初她人虽在临安,可上都这边的事情,寒山却无有遗漏的在信中提说过。
那场大火到底是意外还是人为不得而知,但毫无疑问,起火的时间太过巧合。
而且今日定下铺子之后,她借着熟悉周围环境的由头在铺子周围绕了一圈,越发觉得这地方的火起得巧妙。
只不知日后还会再有这般妙事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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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之后,上都又下了一场雪,零零散散断断续续,一连三日才停歇。
等北风吹干了雪渍,吹红了街灯,转眼已到了腊月二十七日。
而这一日,正是天歌约喻佐来徐记核验春香的日子。
因着通商之事,徐记在上都的花坊从先前的一间扩充到如今的三间,但最主要的花坊,却还是只有春时街那处。
今儿个约见的地方,便在这里。
“早就闻说徐记如今蒸蒸日上,已有与朱记齐头并进之势,如今一看这花坊,才知徐记用心更甚。假以时日,想来定能成为脂粉界的翘楚啊!”
说这话的人,是与喻佐同行的另一名制香司副司正,名唤钱奎。
制香司共有一名司正,两名副司。
如今司正仍是方古,但按照惯例,未来的继任司正只有方古的亲传弟子,副司正之一的喻佐。
所以钱奎坐到眼下这位置,已经算是到了尽头,所以对他来说,更多的心思便放在了财之一道上,为人处世与说话也更显圆滑,与喻佐清冷病怏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截然不同。
今儿个钱奎会同来的事情,天歌早早的便得了消息,所以今日看到来了两辆马车,并不觉得意外。
今天因有钱奎在场,所以与那日在制香司的会面不同,徐芮才是今日的正主,作为陪同的花师,天歌几乎不用说话,只有在二人对新香有疑义的时候,才会说上两句。而钱奎生性喜出风头,又知喻佐向来少言,所以半日下来,都是徐芮应付钱奎。
徐芮性子虽冷,但惯行商场,应对钱奎这等人再拿手不过,看了半圈之后,便使得钱奎对徐记赞不绝口。
恰逢二人正叙说热络,喻佐陡然猛咳不止,徐芮忙不迭关切道:
“喻大人可是身子不适?不妨先去花厅歇息片刻,剩下的待喻大人歇息好了再看?”
喻佐闻声摆了摆手,用帕子掩口,待缓过气儿来之后道:
“不是什么大事,不必如此,咱们接着转便是。”
然而这话刚说话,一阵冷风吹来,喻佐再次猛咳起来。
这一次咳的时间比先头还久,到最后喻佐扶着柱子,整个人都站不稳了,还是天歌及时搀扶,这才让喻佐堪堪稳住身形。
“喻大人咳成这样,还是先歇一歇吧?不然若是因为帮徐记核香伤了身子,那小女可真是万般过意不去了。”
钱奎本就不大瞧得上喻佐这病恹恹的样子,而且他正想借着核香从徐记得些银子,如今喻佐在场,自是多有不便,自也想寻个由头支开喻佐。
眼下见喻佐咳成这样,徐芮又有让喻佐歇息之意,钱奎自然少不得从旁搭话帮腔:
“喻大人都这般了,还是莫要强撑,左右剩下要核验的香也没有多少,交给我来处理便是,反正流程我也熟悉,定然出不了什么差错。”
“倒是你与我一道出门办事,若是回去之后一下子病倒了,方大人定会怪我照顾不周。喻大人兢业尽职是好,但也得多留心自己的身子不是?”
话已经说到这份儿上,喻佐自是没有再拒绝的道理,点了点头,掩唇咳了一声:
“既如此,便辛苦钱大人了。”
“不辛苦不辛苦,本就是我该做的。你快去歇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