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话 扒衣一看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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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27日】

突然响起的带着哭腔的质问,彻底出乎木屋内两个男人的预料。

没有人知道明明先前还是剑拔弩张的场面,怎么到了下一刻,就突然变成了这样。

揽金想不到,褚流更是想不到。但好在不管内心怎样诧异不解,褚流还是带着认真回答了天歌的问题。

“我不会死的。”

说完这句话,褚流隐隐觉得这话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是以又补充解释。

“虽然这些人出自揽金阁,但我与白银尚且可以打个平手,这些刚刚够格持牌的人,伤害不到我。”

天歌知道褚流这话不假,可她还是抑制不住地害怕。

上一世褚流护着她一路奔逃,不管是各地藩王还是卢光彦派来的人,只要有褚流在,始终没人能伤害到她。

直到后来悬崖边,进退维谷之际,乱箭齐发,她才第一次见到褚流束手无策。

但在他倒下之前,那些利箭依旧无法伤她分毫。

直到他身中数箭,最后挥出手中长剑帮她拦去一直飞来横箭。

那时的情景,不管前世今生,天歌永远无法忘怀。

所以当窃画那晚,她在院子里见到褚流的时候,她的心里是窃喜乃至忐忑的,忐忑到生怕这是一场梦,从而一点也不敢触碰。

那一夜,在阶前独坐至天明。

她多想告诉褚流,自己到底是谁,可谁会相信死而复生?

尤其是褚流那样一板一眼的愣头。

就算多疑如揽金破天荒的相信,褚流那样慎重的人也肯定不会相信。

因此才有了那一夜屋顶的交易,才有了她以让褚流做侍卫为名头,留他在自己身边,让他亲自查,让他来发现她的身份。

如今赵云珠已顶替自己成为宝寿帝姬被易廷益带走,她本以为至少目前为止,不管周帝魏宁还是卢光彦,都不会注意到自己,眼下的江南还很安全,她还有时间慢慢告诉褚流真相。

可是直到天目山的事情发生之后,她才终于明白,未知之所以称为未知,是因为人永远无法预料它在何时,又会以何种形式呈现在眼前。

白天,生阳告诉她褚流在箭雨中一力护着归云岫等人时,她忽的就想到了那时的场景。

如果生阳等人没有及时赶到,结果会怎样?

天歌不敢去想。

上一世褚流已经为她丢掉性命,如今她居然因为自己的误判,差点将他再次送上绝路。

尤其是当她看着生阳等人站在眼前,而褚流却消失无踪的时候,那种恐慌、愧疚与懊悔彻底被激发而出。

唯一让她心存侥幸的,是从那些杀手身上搜出的铜牌。

揽金不会要褚流的性命。

可她依旧怕。

怕刀剑无眼,怕那些人万一根本不认识褚流……

所以她才应约奔赴这场明知是圈套的豪赌之宴。

而这所有悬而未定的恐慌都在方才一进门的时候消失不见,转而化作余怕之后的委屈与气愤。

但这种气愤,却又在见到褚流完好无损的站在自己面前时,成为怨女般的委屈控诉。

褚流本以为自己解释清楚,眼前的女孩子就会明白,然而出乎他的意料,天歌的泪水却越流越多。

褚流有些不知所措,只能求助地看向揽金。

然而尊贵至斯的揽金公子又哪里纡尊降贵哄过女孩子?

带着几分嫌弃,揽金公子从旁边抽出一方素锦丢给褚流,看着他笨拙地将帕子递给哭泣的少女。

“你……擦擦……”

天歌夺过他手中的帕子,狠狠地擦干眼泪,再用力擤了擤鼻涕,这才算好。

揽金公子见状,神色越发嫌弃,甚至出声警告。

“用了就是你的了,可千万别再还给我啊。”

天歌白他一眼,自己寻了个地方,极不见外的坐了下来。

既然要说事,那就坐着说,站着算是什么事?

一场哭闹,彻底打破了先前屋内的剑拔弩张,也让她内心的郁结之气得以纾解。

这是天歌不曾想到的。

揽金见着她恢复正常,露在面具外的那半眉头蹙起,望望褚流,又望望天歌,忽然有些了然。

“那个,你那么怕他死了,是不是对他有意思?”

听着揽金这话,天歌捏着帕子的手滞了滞,开始犹豫要不要直接将手中的帕子朝那家伙砸过去。

对她而言,褚流是亦师亦长的存在。

如果说徐芮是她最好的朋友,那么褚流便是她最亲的亲人。

也是上一世唯二真正关心她,甚至不惜为她豁出性命的人。

上一世,都是他们护着她,那么这一世,应当换她来护着他们。天歌默默想道。

然而揽金见她沉默不语,却只当她被戳中心事,不由起了调侃的心思。

“我可告诉你,褚流可是早有心上人的,就算你更年轻,也比不过人家貌美,况且活人永远也……”

“闭嘴!”

一声怒喝传来,伴随着飞刀入榻的声音,堵回了揽金剩下的话。

“如果你再多嘴,就别怪我不客气。”

听着褚流不似作伪的威胁,揽金乖乖住嘴,摊了摊手回到软榻坐下,小心拔出方才擦着自己身子刺入靠背的小刀,扔还给褚流。

“我这地方东西可不便宜,先前的窗户,还有这萝锦垫,你都得赔。”

接过小刀收入袖内,褚流没有理会揽金的话,而是走到天歌跟前。

“自作主张跟踪那些人是我不对。那时我看到有人相助,想着归姑娘安危不成问题,所以才放心走了。”

侍卫的本分是听令行事,让做什么便去做什么;不让做什么,就不要擅作主张。

当初他躺在齐宫屋顶,听下头那些侍卫首领给宫廷侍卫训话的时候说过这话。

只是他这时才忽然想起来。

看来他要学着遵循那些寻常侍卫的规矩了。褚流想道。

然而眼前的天歌却摇了摇头,抬头看着他说得认真:

“我没有怪你丢下云岫,我生气的是你不拿自己的性命当回事。我们确然约好了你帮我做事,但这世间,没有什么能买你的命。”

褚流微微恍然。

那一瞬间,他好似看到另一个娇俏的身影与眼前的人影重叠。

彼时桃花漫漫,一袭华衫的少女歪靠在秋千上,眨着那黑亮的猫儿眼,巴掌大的俏脸满是严肃。

“我不管我哥怎么跟你说的,但你现在既然决定跟着我,那就要按我的规矩来。我最见不得人要死要活,更怕别人为我不要命,你若不想有一个当姑子吃斋念佛赎罪的主子,那就最好爱惜自己的性命,别让我背负罪孽。”

这番言论,是褚流从来都不曾听到过的。

当侍卫的,生来不就是保护主子,必要时再给主子挡刀的么?

“迂腐!侍卫也是人啊,钱还真能买命不成?”少女蹙眉轻斥,显然觉得孺子不可教。

那时,他看着秋千上光芒四溢的少女,便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活着。

因为这样,他才可以一直在她身边,护她周全。

不是因为他是她的侍卫,而是因为他想护着她。

然而直到如今,他依旧好好的活着,可当初他许诺要护着一辈子的少女,却早已焚殁在十三年前的那场大火里……

褚流攥紧袖中飞刀,微微别过脸,不再看眼前身的少女。

尽管她如今一身男装,但褚流依旧无法忘却那一晚他所见到的少女的真容。

这世上不会有全然相似的两个人。

但一夜,他却的的确确看到了一张跟记忆中那个少女全然一样的脸。

“今日回来之后,我原是直接回的林府,但是青玉说你回来沐浴更衣之后,又出发来了揽金阁,所以我便直接来了这里。”

褚流收回思绪,望着旁边的屏风解释了自己之所以会在此处的原因。

天歌张了张口,有些哑然。

事到如今,她还能再说什么?

她所有的愤怒来源,都在褚流无可辩驳的解释里得到纾解,她哪里还有生气的道理?

眼前的褚流,好似慢慢跟记忆中那个一直护着她的褚流重合。

“我倒是没想到,这才短短几日,林公子连自己是谁都不用说,就能将褚流也收入麾下了。”

揽金公子忽然轻笑一声,斜喇喇插入一句。

“不过褚流,你可别忘了,上都有人更需要你。”

听到揽金公子后半句忽然跑偏的话,天歌不由蹙起眉头。

然而不及她多思,却听褚流望着揽金开口。

“她是谁我会自己查,既已达成约定,我便不会食言。所以你想知道她是谁,要么等我查出来,要么自己查自己问。总之这件事,我不会参与。”

这句话,是对揽金说的,也是对天歌说的。

先前,她曾对着屏风后的褚流问:“你也等不及想要知道,我到底是谁了吗?”

所以这句话,算是回答揽金的问题,也算是对当初天歌这个问题的回答。

天歌抬眼,却听褚流对着揽金道,“上都我会去,但不是现在。你也说了,易家暂且没有恶意,既如此,我也不用着急赶过去。”

这话没有避开天歌,所以当她听到“易家”两字的时候,心中蓦然腾升起一个猜测来。

说话的人是褚流,但听话的揽金目光却落在天歌身上。

当揽金看到一听“易家”二字,天歌便不自知的眯起双眼,心中亦有念头翻腾而上。

这个念头在方才褚流破窗而入说明来意,并在他的问询下,告诉他那一晚所见到的少女的真容时,便已然冒上心头。

再一想晨间连白银也告诉他,是那双眼睛没有错的时候,这个念头便愈发强烈。

那些困惑着他的疑问眼见便要拨云见雾。

但他却不敢轻易相信。

所以,他需要再仔细确认一番。

揽金靠在身后的软垫上,没了骨头一般懒散,连带着说出的话也变得有些软绵绵。

“看来你是怀疑上都那位的身份了。其实,我又何尝不曾怀疑呢?否则也不会让白银去见林公子,更不会故意对着林公子咄咄相逼了不是?”

天歌听着自己突然被扯入,不由皱了眉头。

“你们说的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

“怎么能没有关系呢?”

揽金轻轻一笑,袖中的手却已然攥紧。

“如果林公子能告诉我们你到底是谁,这问题可不就迎刃而解了?褚流有耐心,可我却是等不及了。况且,林公子难道就不想知道云山先生如今到底在何处吗?”

天歌眉心一跳,气息却是分毫不乱。

“阁主说这话我可就听不懂了。我是谁跟你们那什么人的真真假假有什么关系?揽金阁的情报网那么厉害,阁主不会自己去查吗?况且云山先生在何处又跟我有什么相关?想找云山先生的人是你,又不是我。”

“林公子果然对我揽金阁知之甚多。只是我却不信你就不想知道云山先生人在何处。林公子先前让我派人去姑苏,想来也只是自己的猜测吧?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林公子为什么也想找云山先生。”

“阁主说话真是莫名其妙。”

“林公子心中再清楚不过,所以这怎么能叫莫名其妙呢?其实林公子不想说实话也没关系。”

揽金笑得愈发灿烂。

“只要扒开衣服,我一看便知。”

“无耻!”

天歌手边的帕子终于随着怒斥朝某人脸上砸去。

……

……

揽金阁一楼,桌子上放着的糕点动也未动。

围坐在旁边的翟高卓和侯茂彦是因为吃得太多,而姬修齐和徐芮二人则是因为全然没有胃口。

已经过去半个时辰了,楼上三三两两的有清算完账目的赌客下来。

就连先前隔壁桌坐的杨公子也前来跟姬修齐套近乎打招呼,可是天歌却依旧没有影儿。

正在姬修齐张望着楼梯口,心中猫抓狗挠一般着急的时候,忽听楼梯口有人哭天抢地喊个不停。

然而不管他如何哭喊,那人却依旧是岿然不动的神色。

“汪少爷是咱们阁里的常客,该当知道咱们阁里的规矩,欠债还钱本就是天经地义,早知道还不上前,先前何必玩那么大?不过这话咱们也就只对着寻常赌客说说,汪少爷跟那些人不一样。您还不起,总还有汪老爷不是?您先在屋里好吃好喝歇着,等去府上的伙计回来了,咱们再说这事可好?”

说话的人是揽金阁的掌柜黄金,而哭天抢地抱着黄金大腿的,可不就是先前威风凛凛的汪皓?

望着楼梯口的闹剧,翟高卓不由皱起眉头。

“这人怎么好似有几分眼熟。”

姬修齐抬头,想起天歌先前的介绍。

“是杭州首富汪祉的儿子,汪皓。他的母亲是杭州府府军大将潘炳涵的妹子,算起来,这应该是那位潘大人的侄子。”

“怪道眼熟。”

翟高卓明白过来,潘炳涵为父亲做寿,他曾去过潘府,作为外孙的汪皓自然也在。

“不过,既是汪家少爷,怎么落得这般低三下四?”问这话的是侯茂彦。

首富之子,按理应该不差钱吧?怎么就这么一副哭天抢地的模样。

“还能有什么?输了银子呗。”姬修齐撇了撇嘴。

“输了多少?”侯茂彦再问,身子微微前倾。

姬修齐看着眼前这个激动地有些过分的上都官员,虽不知他为何这么开心,但还是老实回答。

“他输得应该比我赚得多吧。”

当时汪皓二十四万多两,一半押大,一半押庄,再加上姬修齐的一赔三的赔率,算来少说也得翻两番吧?

这么多!

翟高卓不由转头与侯茂彦对视一眼。

只是除了震惊和诧异之外,后者的眼中还多了一种叫做兴奋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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