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翟高卓退朝返家,停轿于府门前,却瞧见家中下人正在驱逐一名衣衫褴褛的乞丐。?火然?文????w?w?w?.?r?a?nw?e?na?`c?om?m
见状,他出言阻止,并喝退了下人的粗鲁无礼,吩咐身边随从拿些银钱来给那乞丐。
谁知乞丐听到他的喝声,先是一愣,然后转过身来,抬头瞥了一眼,便快速低下头离开。
匆匆形色让翟高卓心中生疑,再加上那一眼更是莫名熟悉,他不由朝那乞丐大喊一声。
“站住!”
听到这话,那乞丐连忙撒腿跑起来,左右一见,登时追赶上去,轻而易举便将那乞丐制服。
就在这时,乞丐发出一声惊呼。
“你们放开我!”
众人皆是一愣。
竟是一个女乞丐!
翟高卓闻声,心头一颤。
这声音……
他快步上前,示意左右放开那乞丐。
弯下身子,他轻声道,“抬起头来。”
被押跪在地的乞丐却将头埋得更深。
“锦绣……是你吗……”
翟高卓似是不忍,喊出那个名字的时候,声音有些颤抖。
那声音对他而言再熟悉不过,哪怕眼前的景象离谱万分,他还是不由唤出那两个熟悉的字眼。
谁曾想,世间之事,有时就是如此阴差阳错。
跪在地上的女乞丐掩面而泣。
可不就是当初翟高卓立誓要娶,最后却被逼嫁他人的苏锦绣!
……
……
苏锦绣的出现,让翟家生出翻天覆地的变化。
翟高卓吩咐人带苏锦绣回府休息,又让人传话给夫人周氏,让她来自己的书房一趟。
谁曾想,苏锦绣却在听到这话的时候,哭声愈甚。
在上都的这些日子,她听了无数次翟高卓与周氏情深似笃的恩爱故事,每听一次,心中的痛苦便增多一份,对于那位周氏的怨怼便也多上几分。
周氏来的很快。
事实上,当翟高卓的轿子停在门口的时候,就有下人告诉她老爷回来了。
可是等她来的时候,却没想到会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人抓着自己夫君的衣角,含泪哆嗦着不知在讲着什么。
周氏眉头一皱,心中本能一紧,面上却分毫不露。
她快步踏入屋中,上前亲热的挽着翟高卓的手臂,欢喜道,“夫君,你回来了?”
说完,这才看向旁边衣衫褴褛的人,不由懵懂道,“夫君,这位是……”
此时的翟高卓看向周氏的眼神已经有些怪,但他还是不相信跟自己同床共枕两载的娇妻会做出那样的事情。
“这位就是当初我跟你提过的……”翟高卓张了张口,最后还是有些不忍,“锦绣姑娘。”
周氏闻言先是一愣。
什么锦绣姑……她忽的惊诧万分,“这是那位苏姑娘?”
说着她看向苏锦绣,眼中神色莫名。
“这……可是乡里有了灾荒?最近江南又不太平了吗?前些日子你跟我爹喝酒,我记得你们还说今年风调雨顺……”
“锦绣是来找我的。”
翟高卓呼出一口浊气,看向自己的妻子。
“先别问那么多,安排人准备热水,带锦绣去沐浴更衣。你屋里衣服多,先让她换一身。等一会儿你来书房,我有话跟你说。”
周氏微微愕然,看一眼静默不语的苏锦绣,然后对着自己的夫君微微颔首颔首,掩去眼底一丝冷意。
……
……
书房中,当周氏正在犹豫如何开口的时候,却听翟高卓先说了话。
“当年的事情……你也知道。”
周氏眼皮一跳。
翟高卓背对着自己的妻子,没有注意到她陡然变色。
他想着要如何启齿,继续道,“你知道的,锦绣是被她的父亲逼着嫁给那员外,并不是她自己的意思。方才锦绣告诉我,在成亲的时候,她自己偷偷跑了出来……”
周氏没有说话,就这么看着翟高卓挺阔的脊背。
“那些人一直想着找她回去,为了躲避他们的追寻,锦绣仓皇奔逃,没有带什么盘缠,路上吃了不少苦头,兜兜转转直到今日,这才找到了我。”
周氏终于开口。
“夫君的意思是?”
翟高卓闻声转过身来,带着些许不好意思,“我找你来,就是想问问你,这件事,你觉得应当怎么办?”
说完这话,翟高卓面上带了一些期许之色。
周氏心中一痛,却浑当没有看见。
“夫君既然问我,那便是信得过凝芷,所以我也就直说了。”
“出于善意,夫君今日收留了苏姑娘,这一点换做是我,也是同样的做法。”
翟高卓点点头,却听周氏话锋一转。
“但善心虽好,今时却不同往日。哪怕是被逼嫁,只要有了媒妁之言,那么苏姑娘就已然是人妻,哪怕还没有拜堂,从礼法上来讲,这一点也是不容置疑的。”
“我们能收留她一时,却无法一直留她在府中,因为于理不合。若是被朝中那些言官知道了,定要借故刁难夫君,让你在朝中难堪,也不利于苏姑娘的名声。”
“但苏姑娘如今这样的处境,我们却也没法袖手旁观置之不理。今日苏姑娘的样子,莫说是夫君怜惜,就是我瞧见了,也觉得她可怜。是以我们也断不能将她再次送进苏家那火坑。”
“所以凝芷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我们得给苏姑娘寻一个好去处,既不会让人误会夫君,又能让苏姑娘不用再回苏家。前些日子我听秀阁里的师傅来,说先前的绣娘有一个告老,如今正有一缺,不妨让苏姑娘补上,正好也算有个着落,夫君觉得如何?”
翟高卓没想到周氏会这样说,这跟他的意思不太一样。
但他也知道,周氏没有说错。
若说当年他还一无所有的时候,就算是推掉所有的勋贵,也要娶锦绣,那不管怎么都不至于有错。
可是如今,他有家有室,锦绣也已经许了人家,再在一个屋檐下生活,就很不合适了。
但不知怎的,翟高卓就是有些不开心。
“你说的有道理,不过这件事,我还是得好好想想。”
说完这话,翟高卓按了按眉心,“今日时候也不早,有劳夫人先安排锦绣住下,等我想清楚了,再决定怎么安置。”
周氏双手死死的绞着帕子,手指被勒得骨节发白,却还是笑着应下。
……
……
那天晚上,翟高卓去探望锦绣。
重新换上新衣的锦绣,已经与先前的褴褛之貌截然不同。
她安静的坐在桌前,看着迈步而入的翟高卓,轻唤一声。
“阿卓。”
翟高卓的心猛然一跳。
眼前的女子与娇美动人的周氏相比,算不得有多好看,只有一双杏眼,让她平庸的姿色增添了几分灵动姣好。
但就是这张脸,这双眼,在曾经的无数个夜晚让他魂牵梦萦无法忘怀。
“锦绣……”
翟高卓喃喃,好似又回到了当年乡里苦读时,佳人相伴的日子。
门外的周氏,躲在院中角落,从窗外看着这相会的一幕,再也忍不住,掩面跑了出去。
当唤出那个名字后,翟高卓便发觉自己有些失态。
他背过脸去,轻咳一声,看向周围的布置,“这些都是凝芷安排的,你若是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便着人跟她说一声。”
说着,他将今日周氏在书房的提议说了出来,岂料,锦绣闻言却忽然变色。
“阿卓的意思,是要将我送出去?”
翟高卓有些愧然。
锦绣的意思他如何不懂?
可是对他而言,却无法辜负周氏。
“锦绣,我知道,当年我曾许诺,等到高中之后定会娶你过门。可是当年等我重新归乡,却得知你已嫁给他人的……”
“我没有!”
苏锦绣泪眼纵横。
她没有嫁人!
这两年,她是怎么过来的?
从江南到江北,这一路上没有什么盘缠,她行如乞丐;又因是女子之身,怕被人欺负,连赶路都得小心翼翼,躲躲藏藏。
整整两年,她吃了多少苦头,受了多少磨难,凭着一口气,好不容易找到了他,却得到这样一个回答。
那么她经受的那些算什么?
在这两年中撑着她度过最艰难岁月的承诺算什么?
苏锦绣忽然觉得自己极其可笑。
“锦绣,我知道你没有嫁人,可是……”
翟高卓不忍说出她已经许人的话来刺激她,只能道,“你也看到了,我已经有了妻子。你知道我的性子,有妻定不会纳妾,所以我得顾及周氏的感受,也不能让你受委屈。”
“你们两个人,我都不能辜负……对不起,锦绣,当年答应的你的事情,是我食言了。”
翟高卓闭上眼睛,心痛如绞。
他如何不想跟锦绣再续前缘?他这一生所有的牵恋和曾经全部的身心,都倾注在当年那场盟誓之中。
可是如今的他,却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愣头小子。
周氏当年在病榻前的悉心照料,成为他那段黑暗岁月中仅剩的温暖与曙光,将他从混沌当中救赎出来。
这两年的朝夕相对,更是对他无微不至的照顾,又将家中琐事打理的井井有条。
这样的妻子,他如何能不感激涕零,如何能不真心相待?
但锦绣也是可怜人,拒绝了一家又一家的提亲,只等着自己高中后娶她过门,然而自己却在她最无助的时候,留她一人经受。
这两年来从江南到江北的奔波,使得她更受尽委屈……
翟高卓忽然十分痛恨自己,若是当年他不是听到消息便病倒,而是去邻村看上一看,哪怕冒着风险,去将锦绣夺回来,是不是事情就不会像现在这样?
他长叹一声,是他懦弱,是他无能……
也是造化弄人……
苏锦绣笑了起来。
“所以阿卓,今日我跟你说的那些话,你都不信是吗?”
翟高卓眉头一跳,连忙解释。
“锦绣,凝芷她……不是你想的那样,她没有那样的心思。”
“没有?那你告诉我,为什么偏生在你回家的前两日我会被人逼婚?明明我爹原本也是默许了我们的事情的,就算你考不中,他也早已将你当做苏家的女婿!又如何会忽然变卦?”
“你病了不清楚,但我清楚!当初我听说你高中回乡,又因得知我嫁人病倒,所以冒着被抓到的风险,曾去你家中附近,本想看你一眼,却瞧见周氏跟那些抓我的人聚在一处。”
“你说这些跟她都没有关系?那你告诉我,为什么她堂堂上都千金小姐,会出现在我们乡里?为什么偏偏她会跟那些人认识,为什么偏偏最后她取代我成为你的妻子?”
苏锦绣深吸一口气,好似耗尽所有力气。
“阿卓,若是这些话你一句不信,那么权当我今日不曾来过,权当苏锦绣这个人已经死了。感谢你们夫妻的好意收留,明日一早,我便启程返乡,依那媒妁之言嫁给我该嫁之人。”
说完这话,苏锦绣起身送客。
“你走吧,我要休息了。今日劳累你们夫妻,是我叨扰了。”
……
……
夜色沉沉,翟高卓看着紧闭屋门和漆黑的院落,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屋内。
屋内的灯还亮着,周氏靠坐在榻上,双目紧闭,旁边还散落着一本诗词集子。
显然是在等他归来。
翟高卓见状,心头一暖,不由放轻了动作,拿起旁边的薄毯帮她盖上,正准备抱着周氏回床上的时候,却不小心惊醒了周氏。
“夫君,你回来了?”
周氏的声音里带着些许鼻音,好似有些着凉。
翟高卓心中更愧,动作更轻。
“回来了。夜里凉,也不知道添件衣服,走吧,我们进去歇着。”
周氏轻轻点头,环着翟高卓的脖子,将脑袋埋在他胸前,任由他抱着自己回到里屋。
熄灯之后,夜色沉沉。
半夜过去,翟高卓却怎么也睡不着。
苏锦绣的话就像是一道道惊雷,劈在他的耳边,震彻了他的内心。
当年周氏的出现,的确太过巧合。
苏父也确实如锦绣所言,并非是那种嫌贫爱富卖女求荣的人。
但这些,当时他失意之下,却一直没有仔细想过。
现下想来,的的确确是谜团重重。
轻叹一声,翟高卓合上双眼,可是忽然之间,又再一次睁开。
月色入户,倾泻一缕在床边,睡在他身边的周氏面容恬静安然。
娇美如往昔的容颜,让翟高卓忽然想起,那次周轩宴请之时,周氏在席上的一席话来。
他不由心惊胆战,脊背发凉。
如果真是那样……
那他要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