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愈发的稠密,在天地间不断的垂下雨帘,原本黑漆漆的四周,竟有些雾蒙蒙灰暗。豆大的雨滴不断的落在瓦上,地上,叮咚响作一片。
忆华公主兴冲冲的奔进凤鸾宫,手中还捧着一束嫩黄娇俏的迎春花,极快的跑到窗下,将那花供在了瓶中。回首望着玉淑妃笑道:“母妃,你看这花好看吗。”
玉淑妃见忆华湿漉漉的立在殿中,泥土水迹在衣裙上糊成一片,那原本繁复的花纹早已辨不清摸样,裙角处仍滴滴答答落下水来,她忙扯了帕子替忆华擦拭着湿黏的乌发,不住的埋怨道:“你瞧瞧你,哪有半点公主的样子,大雨的天儿,还在外头晃着,当心着凉。”
忆华却拨开玉淑妃的手,撒娇般的腻在她的身上,说道:“母妃不要担心,忆华一点都不冷。”
玉淑妃却蹲下身来,宠溺的抚着她的头,说道:“就知道玩,今日的功课可做了吗。”
忆华登时用手捂住了小脸,支支吾吾的说道:“母妃留的功课太难了,忆华不想做。”边说边沿着指缝向外看着。
玉淑妃强忍着笑意望着她,过了一会,拉下她的手,不由分说的把她按到桌案前:“母妃说过,每日都要读书习字,不可荒废。上回习到何处了。”
忆华歪着脑袋想了半响,极不情愿的从桌案上翻开那本《增广贤文》说道:“上次习到这里了。”
她指着书卷上的“运去金成铁,时来铁似金,读书须用意,一字值千金。”这几句,玉淑妃望着,握住忆华的手,一字一句的教她在纸上写下这几句诗,边写边在忆华的耳侧说着这诗的意思,忆华颇有些似懂非懂的不住点头。
不多会,忆华便独自执了笔,在纸上写着,口中还喃喃的反复念叨着,边上已摆了些写好的诗句,玉淑妃在一旁微微含笑看着,说了句:“忆华往后在功课上要多下些功夫,这样父皇才会更疼忆华。”
忆华抬首望着玉淑妃,颇为乖巧懂事的点点头:“母妃,忆华记下了。”
外头的雨比方才又大了几分,夜色更浓,似稠墨般凝结着,难以化不开。含云把湿漉漉的伞放在殿门前,拍着已淋湿了的一侧肩头,瞧见忆华公主手正坐在桌案前写字,笑着上前,忆华一见她,似是见着了救星般不住的使着眼色,含云拿起一张说道:“公主的字写的愈发的好了,颇有几分娘娘您的字的风骨了,今儿个已写了这么多了,娘娘就让公主歇着吧。”
“她方才练了多久,你啊,就别惯着她了。”玉淑妃拍了拍忆华的肩头,让她安下心来接着写,她嘟着小嘴望着含云,含云亦是微微一笑,撇过头不去看她。
过了会儿,含云悄悄瞥了眼忆华,瞧她仍忽闪着大眼睛,哀求似的看着,不由得有些好笑,说道:“主子,公主的字也是临的卫夫人的,这卫夫人的字很是难学,何不让公主学学别家的字。”
玉淑妃笑着说了句:“忆华,有你含云姑姑替你求情,今儿个就到这吧,外头雨大,就不要出去了,早早歇着吧。”
忆华登时如蒙大赦,极快将书卷和笔仍在桌案上,笑着跑了出去,全然不顾玉淑妃在身后喊着,玉淑妃回首说道:“瞧瞧,都是你惯的,这下子好了,又不知溜到何处去玩了。”
“主子,公主还小,慢慢教。”含云扶了玉淑妃坐下,传了些点心进来,玉淑妃净过手后捻起一块,放在唇边似是想到些什么,思绪远远的飞了出去,过了半响说了句:“本宫小时读书习字,不知吃了多少苦。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啊”
“待选秀女都有何动静。”含云正欲问些什么,却被玉淑妃的这句问话打断,生生咽了回去,忙低声说道:“一切都还算好,只是奴婢得到个消息,待选秀女中似乎混有姜家的人。”
玉淑妃猛地起身,颇为惊讶的说了句:“姜尚武,他送进来一个彤妃还不够吗,难不成他要将这整个宫里都把持住吗,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含云望了望四下里,并无些可疑的人,方才压低了声音说道:“自选秀的旨意一下,奴婢便撒出了人手在姜家四周盯着,后来有人回禀,待选秀女入宫的那天,从姜家出来了一辆马车,是直奔紫垣城这边来的,但是那人不敢跟的太紧,就没看清楚车上下来几个人。”
“也就是说,这秀女中究竟谁是姜家的人,还不得而知。”玉淑妃不由得有些头疼,眉间微蹙,指尖连连的在鬓边打着圈按着,含云见状,忙沏了杯茶递过去,玉淑妃哑了一口,没有品出余香,却是满口的苦涩,似那千般说不出的算计,算计了旁人,也算计了自己。
不待玉淑妃吩咐,含云便低声说道:“主子莫要忧心,奴婢会想法子查清楚,究竟是谁在鱼目混珠。”
玉淑妃却凝神想了想,猛地摆了摆手,说了句:“不急,把这消息放出去,自会有人比咱们更着急。”
一连数日的阴雨连绵,这一日天终于放晴,一日日暖和起来,颇有些春意盈盈。青砖地的缝隙里,冒出了嫩嫩的青草尖,春风徐徐拂过,轻轻摇曳,像极了纤弱娇嫩的女子。
立在绯烟宫的宫门前,远远的可以看到宫后苑那一树橙红,这时节,那高大树冠顶着硕大橙红花朵,铺撒了半边澄碧的天,而花谢后便成了满树绿荫,待秋日里就是枝叶萧瑟,叶子落光后则成了枯枝横斜。
暄姸远远的望着,忆起那年头一回瞧见这花,竟是它凋谢的时候,这花是整朵整朵的从树上坠下,在地上洒下纷纷落英,经了时日,却仍旧不褪色,不枯萎,芳华依存。这般哀婉的落幕,真真震撼了暄姸的心,
“主子可知这树的来历吗。”修纯见暄姸目不旁移的望着那树,笑着问道。
暄姸在脑中苦寻了半响,都没寻到丝毫的记忆,方才无奈的摇摇头,修纯续道:“这花叫做木棉花,原本并不长在金陵,是番禹的贡品,那年进了许多,却唯独长成了这一株。”
暄姸笑道:“怪不得以往不曾见过,真真是株稀罕的树。”
修纯亦是叹道:“常言道,物以稀为贵,物如此,人亦如此。如今近了争奇斗艳,百花繁盛的时节,主子真的只想做个赏花人吗。”
“姐姐,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未及暄姸说话,远远的就听得韵贵嫔银铃般的笑声,暄姸笑着一瞧,她捧了大束的木棉花渐行渐近,那一抹橙红掩了她半边面庞。
韵贵嫔笑嘻嘻的把那花凑到暄姸面前,问了句:“姐姐,好看吗。”
暄姸接过那花笑道:“妹妹怎知我的心思。”
韵贵嫔高深莫测的一笑,卖了个关子说道:“我是赛神仙,能掐会算,今日出门前,我掐指一算,就把这个带来了。”
“你这丫头,越发的俏皮起来,快说说,是怎么知晓的。”暄姸急不可待的捉住她,做出呵痒的动作来,吓得韵贵嫔身子一缩,正欲说话,不意身侧走近了个明黄色的身影,笑呵呵的说了句:“快饶了她吧,这花是朕带的,偏生被她抢来了,这会子又跑到你这邀功了。”
韵贵嫔一见被清扬给揭穿了,哧哧的笑道:“臣妾这叫做借花献佛。好了,好了,臣妾花借了,佛也献了,这会子就回去了。”说着,就要转身离去,却被暄姸一把拉住:“刚来,怎就急着走了。”
韵贵嫔挤眉弄眼笑着,不动声色的瞥了瞥清扬,暄姸捂了嘴笑着,捏着她的粉脸说了句:“这鬼丫头,何时跟姐姐这么见外了。”
清扬亦笑道:“朕刚来,你就要走,莫不是厌烦了朕,故意躲着朕。”
韵贵嫔急匆匆的摆了摆手,忙着辩解起来,却被暄姸截过话头:“皇上这话可冤枉了妹妹了,妹妹可是见天儿盼着皇上呢,直盼着皇上天天去她那呢。”
一句话说的韵贵嫔登时面红耳赤,几欲把那一束橙红的木棉花给比了下去,捂了脸转过身去,不待暄姸去拉她,便极快的跑开了,半响,方才从边上的立柱转过来,瞪着暄姸笑骂道:“原来姐姐也是破落户,就会欺负老实人。”
暄姸几步上前拉过她,笑道:“好了,你也算是老实人吗,一句玩笑话,妹妹莫要当真了,走,咱们进去喝茶。”
言罢,三人有说有笑的进了殿,方才落了座,清扬品了口茶便叹了一声气,沉了面色倚在椅上。
暄姸和韵贵嫔面面相觑,沉凝了半响,暄姸方才开口问了句:“皇上可是为宫里的流言心烦。”
清扬登时直起身,目光在二人面上转了半响,问道:“你们也听说了吗。”
“自是听说了,若是有人存心传话,这宫里又几时藏的住什么。”韵贵嫔点点头,也颇有些沉重的说道。
“那,你们觉得有几分可信。”清扬沉沉的问道,那言语中却是已有了十分的相信。***(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