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似流水,缓缓蜿蜒流淌,波澜不惊,一日日临近了上元节,天渐渐晴好起来,西北战事亦是捷报频传,永宁王在几番沙场征战中历练成长,逐渐重获西北军众将认可,姜尚武迫于压力将帅印归还与他。
一日,高远晴好的天,日头高悬,晒得冰雪隐隐有了消融的迹象,不知是哪个贪玩的宫女,在院落里支了一只簸箕,在地上洒了些米粒,一根细长的绳子系在木棍上,远远的延伸至回廊转角处,只待那冬日里的鸟儿出来觅食。
不远处落下几只鸟儿,懒懒的扇动双翅,蹦跳着行到簸箕近前,试探着啄了几粒米,小心翼翼的望了望,四下里静谧无声,半个人影也无,索性大了胆子往前蹦跳,方才进了那暗影中,绳子猛然一拉,簸箕扑的一声盖了下来,不想那鸟儿机灵的紧,就在簸箕盖下的一瞬间,猛然扇动双翅,飞了出来,扑簌簌的冲天而去。
在回廊处躲着的韵贵嫔,叹惜的笑道:“又没抓住,这鸟儿机灵的紧,琦袖,去把簸箕撑起来吧。”
“你这丫头,真真发起癫来,怎想出这么个玩意。”暄姸坐在韵贵嫔身侧,轻点了下她的额头笑道:“真是皇上宠坏了你,由着你胡来。”
“不过是抓几只鸟,当什么紧。”韵贵嫔仰面躺在榻上,捻起一枚蜜饯高高举起丢进嘴里,眯了眼望着高远的天上,数只鸟儿盘旋低鸣,偶落在枝头,跳跃数下,如蜻蜓点水般远远飞去。那枝头登时微微晃动,映在青砖地上的斑驳树影婆娑摇曳。
暄姸瞧着她那副懒散的模样,抿了嘴低低笑起来:“仗着皇上的恩典和你腿上的伤,你是越发的娇宠起来了。”她起身执了木梳打理起韵贵嫔散落在一侧的乌发,微微一笑:“你瞧瞧你,头不梳,也不上妆,以往是腿伤未愈,也就罢了,如今已是好了大半,却也不去给彤妃请安,要知道,你得罪过她,就不怕她往后算计你吗。”
韵贵嫔厌恶的唾了一口,恨恨的说了句:“她算计我的还少吗,再多上个一桩半件的,我也受的下,哼,如今只怕她是腾不出手来算计我的。”
暄姸取了条丝绦,松松的把韵贵嫔的发丝挽成了个结,听的此言,微微一顿,颇有些疑惑不解的轻笑一声:“为何。”
韵贵嫔拉住暄姸坐下,俯下身去低声浅笑:“姐姐可还记得那次彤妃病倒,纤巧出宫之事吗。”
瞧见暄姸点头,韵贵嫔的目光远远的落在宫墙之外,半响,方才回过神来叹道:“那事出了之后,我命琦袖暗中打探那户人家的来历,才得知,死了的那人,是那家的大少爷,与彤妃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后来那人去了西北军中效力,谁知竟战死了。”
此言一出,激起千层浪,暄姸在庭前缓缓走着,绕了一圈一圈,终于在院中的簸箕前停下,微微一叹:“终是成了笼中鸟,妹妹,想来那彤妃的病,定是伤心所致,此事又与姜尚武交出帅印有何关系。”
“这,我就不得而知了。”韵贵嫔想了想,终是没能理出个头绪来,乌发在她的指尖环绕着,她笑道:“不管有何关系,总是她没了来算计我的心思,我大可安下心来过几天痛快日子了。”
“妹妹,可知道彼岸花吗。”彤妃的事,让暄姸陡然想起那花叶不相见的彼岸花,心生黯然,人前的霓裳繁华,人后的悲凉沧桑,多少相思事,多少红尘梦,皆是红墙深锁,心心念念的消失殆尽,开至荼蘼的随风消散,无路可逃的那一刻,怕是只想在漫漫黄泉路上相随,宁可品孟婆汤的苦涩,也不愿再故作心静如水。
韵贵嫔亦是微微叹惜:“彼岸花,自是听说过的,说起来,她也是个可怜之人。”
二人皆是唏嘘不已,叹了半响,韵贵嫔猛然笑道:“姐姐,咱们这是做什么呢,平日里被她算计的还不够吗,这会子替她伤春悲秋的,真是不值。”
天渐渐暗下来,铅云压地,像是要下雪了,二人忙着躲进殿内,琦袖张罗着燃起了兰花炭,韵贵嫔笑道:“多亏了姐姐赠的兰花炭的,不然,妹妹这一个冬天下来,恐怕早被熏黑了呢。”
“怎么,惜薪司送来的仍旧是普通的黑炭吗。”暄姸不由得吃惊起来,韵贵嫔如今是得宠之人,惜薪司怎敢如此造次怠慢。
韵贵嫔不以为意的一笑:“不妨事,连皇后那里燃的都是普通的黑炭,我又有何可抱怨的,更何况还有姐姐帮衬着,也不很难熬。”
暄姸笼了笼火,瞧见边上放有洗好的山芋,随手丢了两个埋进炭灰里,不多时,一股子香甜之气慢慢散了出来,韵贵嫔把山芋翻了翻,笑道:“这山芋真香,姐姐也爱吃吗。”
“以往在府中时,一入了冬,府里燃了炭火,哥哥就会弄了烤山芋,那味道,到今日都忘不了。”暄姸幽幽叹了声,在府中的光景,历历在目,可父兄,却埋骨异乡,想来真是不孝之人,这么多年,竟都没能让父兄落叶归根。
韵贵嫔心知挑起了暄姸的伤心事,不好意思的拉住她的手,宽慰道:“都是我的错,惹姐姐伤心了,我认罚,待会亲手给姐姐剥山芋。”
暄姸反握住她的手,笑道:“那我就坐等着吃了,小心烫手。”
韵贵嫔猛然想起什么似的,吩咐了琦袖去取了包东西过来,递给暄姸:“姐姐,你看,我差点忘了,这是淑妃姐姐亲手制的沐浴香,这时节用再合适不过的了,姐姐拿去点用用试试。”
暄姸毫不推让的说了句:“淑妃姐姐制的香,向来都很好用,如此我就不客气了。”
正说着,外头纷纷扬扬下起雪来,雪片子愈下愈紧,不多时,青砖地上覆盖了薄薄的一层,花白一片。北风从窗前呼啸而过,卷着雪片子从帘子底下钻进殿内,透骨的寒意扑面而至。
暄姸忙起身往外走着:“这天真是奇了,那会子还日头高照,这会子竟下起了这么大的雪,妹妹早些歇着吧,我可要回去了。”
说着,修纯取了披风把她裹住,祉岚撑了伞在一侧跟着,顶着雪往绯烟宫去了。那雪愈发的大了,扑簌簌的打在身上,不多会儿就成了花白一片。暄姸眯了眼望着远处,青砖碧瓦,亭台楼阁,皆成了白茫茫的一片,辨不清原本的模样。
正走着,忽地在一侧传来些若有若无,断断续续的琴声,那琴声和着风雪声,愈发的幽怨绵长,如诉如泣。声声切切中似有数不尽的千种惆怅,望不穿的万般柔肠。
暄姸默默地立在那,听了半响方才低问了句:“这是哪来的琴声。”
修纯仔细辨了辨方向,说了句:“听声音,似乎是月影晚照阁那边。”
暄姸呆立在原处不动,祉岚递了个手炉过去,低声说道:“小姐,雪大了,早些回吧。”
话音方落,那琴声却又似乎转了个曲调,幽怨的音旋里带了丝丝的恨意,似是在一年一年的等待中老去,在一秋一秋的等待中绝望,当一切皆成过往后,所有的悲喜都成了决然恨意,这一世,在无可依无可求。
暄姸静静听着,心中升起些许悲凉,这是怎样的一个人,经历了怎样的一段往事后,竟会因爱生恨,因嗔生痴。她不由自主的向琴声传来的方向走去,全然不顾修纯和祉岚在身后喊着,无奈只得匆匆追上来紧跟着。
一路默然无声的前行,凌乱的脚印在身后绵延,最终在月影晚照阁的偏殿门前停了下来,倚在门前,可以听到百转千回的琴声,暄姸再耐不住性子,轻轻推开门,静悄悄的走了进去,立在了抚琴之人的面前。
那人一抬头,众人皆是一愣,暄姸忙着行礼:“嫔妾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唇边噙着一抹冷笑,指尖在琴弦上划出一串冰冷的声音,带着些恨意的走到暄姸面前:“本宫这个久居无宠之人,可当不起妍贵嫔这个礼。”
正说着,暄姸闻到了一股股刺鼻的烟味,环顾四周,她这才看到,这房内燃的都是些低劣的黑炭,散出浓浓的烟雾。暄姸面露诧异神情,一直以为韵贵嫔所说是道听途说,是惜薪司的推脱借口,不曾想,彤妃竟真的如此大胆,克扣了皇后的份例。
皇后瞧见暄姸的神情,愈发的冷笑起来:“这大雪天的,妍贵嫔理应在宫里享着旁人想不到的荣宠,怎会跑到本宫宫里来。妍贵嫔不必诧异,本宫是个没福气的,哪里比得上妍贵嫔圣宠正隆。”
暄姸愈发的疑惑不已,开口问了句:“皇后娘娘,您,怎会在这,那坤宁宫......”
不曾想未待暄姸说完,皇后竟步步紧逼,双手紧紧握住暄姸的肩头,抓的她生疼:“妍贵嫔是专程来看本宫笑话的吧,本宫落得如斯田地,不都是拜贵嫔所赐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