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方才卯时，殿内银烛冷冷，窗外月华如洗，庭前花影清浅，淡香透窗而入，修纯一边给暄姸梳了宫里寻常的云髻，饰以金钗步摇，一边说道：“主子，待会去给太后请安时，记得要踩岁。”

“踩岁。”暄姸执了枝绒花在鬓间比了比，话语略顿了下，微微疑惑的问了句：“那是什么规矩。”

修纯捡了件宫锻海棠红复褥裙，笑呵呵的说道：“去年主子在慈宁宫时，没有见到吗。”

暄姸摇摇头，修纯续道：“宫里规矩，每年三十，慈宁宫自户庭到大门，凡是会行走到的地方，都要撒上芝麻秸，从上面走过，就叫踩岁了，取了个吉祥高升的好兆头。”

“那在咱们宫里也撒上一些，都踩上一踩，大家岂不是都吉祥高升了吗。”祉岚捡了那支婀娜桃花别在暄姸鬓边，执了铜镜照了照，暄姸浅笑着微微点头。

“那可使不得，宫里规矩，唯有慈宁宫才可如此做。”修纯连连摇头说道，祉岚笑道：“我是逗着姐姐玩呢。”

暄姸点了下祉岚的额头，笑道：“看你把修纯吓得，修纯，今日还有什么规矩，索性你一并与我说说。”

修纯凝神想了片刻，说道：“就说这会子吧，皇上是必定要到养心殿的东西佛堂和宫里其他几处佛堂拈香行礼的，只是咱们绯烟宫隔得远，不然，都能听到皇上出入时的爆竹声呢。”

“倒是有趣得紧，平日宫里是不许燃爆竹的，唯独今日开了禁忌。”祉岚瞧见桌案上摆着的烟花爆竹，续道：“修纯姐姐，这些爆竹，今日用罢晚膳，就可以燃了吧。”

“要等主子一起燃的，咱们自个儿燃了有什么趣。”修纯说道。

祉岚一怔，极快的想明白了什么，笑道：“我倒忘了，小姐今日要去赴宴，这宫里的家宴，吃不饱不说，规矩还大的紧。”

暄姸哧哧的笑起来：“祉岚这话说的没错。”

天边隐隐露出些流金碎银的光来，一线线的扯在天边，透过窗纸落在殿内，殿内忽地亮了起来。修纯见时辰不早，就扶着暄姸乘了软轿，往慈宁宫去了。

暄姸方一入殿，就瞧见了皇后，玉淑妃等人坐在下首，笑吟吟的陪着太后闲话家常。

暄姸忙跪下请安，太后心情大好的命她上前，拉过她的手细细瞧着：“孩子，你来了，平日里你总也不来看哀家，今日，可要好好陪哀家说说话。”说着，命人看座，暄姸忙谢恩。

太后笑着续道：“暄姸今日的衣裳真艳，平日里你可太素净了。”

玉淑妃亦是笑吟吟拉着她，端详了半响的说道：“太后说的极是，妹妹今日的打扮，真真是艳压群芳，把我们都给比了下去。”

不多时，莺莺燕燕的聚了一屋子，这一日，除了常年告病的，大多数妃嫔都聚在了慈宁宫，韵贵嫔见着暄姸，笑着与她坐在了一处，扯了扯她的衣角笑道：“姐姐今日真好看。”

暄姸一看，韵贵嫔着了一件樱桃色烟云蝴蝶裙，发髻间斜簪了支翠玉并蒂莲，妆容精致，格外的娇俏艳丽，不由得一笑，说道：“妹妹今日才是格外的好看呢。这衣裳和簪子是皇上新赏的吧，以往没见妹妹戴过。待会皇上来了，一定是心里欢喜的紧呢。”

韵贵嫔面上登时浮现出一抹绯红，低低的说道：“姐姐你瞧瞧，今日来的这个人，哪个戴的不是皇上赏的，哪个不是精心打扮过的，有些个常年见不着皇上的，不都盼着今日能见着，能让皇上看上一眼吗。”

暄姸深以为是的点点头，细细瞧过殿中坐着的众人，有些个面孔，她竟是没有丝毫印象。

“姐姐，这会子还不算什么，待晚上家宴时，那个热闹劲，姐姐是想都想不到的。”韵贵嫔续道。

正说着，不意殿门蹒跚着奔进个小小的身影，一头冲到太后怀中，太后揽着他，面上眼中皆是满满的疼爱。

紧随着他奔进殿的宫女，一见太后急匆匆跪下说道：“太后恕罪，奴婢没有看好世子，求太后恕罪。”

太后却是挥挥手说道：“罢了罢了，今儿个好日子，且饶了你，带世子下去，别再出什么差错了。”

那宫女忙着拉住雅儿，小心翼翼的牵着他出去，不料经过暄姸时，雅儿竟停在了那，挣脱了宫女的手，笑吟吟的走到她的身侧，拉住暄姸的衣角撒起娇来。

那宫女一下子慌了神，拉住雅儿，硬扯着他出去，他却不肯，太后登时沉了脸色，缓步走到暄姸面前，俯下身去搂住雅儿，指了指暄姸，轻声问道：“雅儿，跟祖母说，你见过她吗。”

瞧见雅儿重重的点了点头，太后冷冷的看着暄姸，暄姸一惊，正欲说话，就听得太后冷冷说道：“暄姸，你且先回去罢。”

暄姸无力再辩解什么，心知这次，暄姸是犯了太后的大忌，恐怕往后，她再无安宁日子可过了。太后眼里，是再容不下她了。只深深的看了眼雅儿，垂首缓缓退了出去，众人见望着太后铁青的面色，皆是缄默的坐在那，半句不敢多言。

太后望着暄姸离去，再看看雅儿稚嫩的小脸，心中的愤恨之意仍难以平复，看了一眼彤妃说道：“你如今署理六宫，对宫里之人要严加教导管束，这宫里，容不下没有规矩之人。”

彤妃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太后正欲说下去，玉淑妃忙扶住她的手，笑道：“太后娘娘，您瞧瞧，您一不高兴，这些人都成了苦瓜脸，今个好日子，天大的错，您也饶了臣妾们吧。”

太后一瞧众人噤若寒蝉的模样，忍下了怒气笑道：“语卿说的不错，罢了罢了，你们也莫要战战兢兢的了。玄霜，去传了早膳，待会皇上来了，一家人就一起用了吧。”

殿中的气氛这才缓了下来，却也不复方才的轻松随意，众人皆是小心回话，礼数周全。一顿早膳用的是索然无味，清扬瞧见暄姸并未在场，亦觉出众人的忐忑不安，诧异无比的望了四周一圈，正欲说话，却见玉淑妃微微朝他摆了摆手，他终是将满腹的疑问咽了回去。

一路上，修纯和祉岚瞧着暄姸的面色有异，神情恍惚，无论怎么问，暄姸却都是摇摇头不言不语，一进殿，祉岚便拉了她的手，急急问道：“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暄姸咬了下唇，垂下泪来，修纯大惊，忙着扯了帕子给她拭泪，不住劝道：“主子莫哭，大年下的可不兴哭，来年不吉利的，天大的事，您跟奴婢说说，奴婢去想法子。”

暄姸将今日之事捡了要紧的一一说了，言罢，修纯和祉岚皆是黯然不语，若是旁的事都还好说，偏偏是犯了太后的忌讳，这却是有些棘手了。

半响，修纯方才说道：“主子，世子怎会突然跑了出来，像今天的场面，太后定是不会让世子见到您的。”

此言一出，暄姸心头极快的闪过一丝念头，脱口而出：“今日之事，定是有人暗中使了招。”

“不错，这人定是想让主子遭了太后的厌恶。”修纯正说着，不意冷翠引了玄霜进殿传旨，太后命暄姸前往慈宁宫。暄姸颇为忐忑不安的随了玄霜出去，几欲开口问些什么，却瞧见玄霜冰寒的面色，终是什么都说不出口。

“娘娘不必忧心，太后不会重责娘娘的。”暄姸的不安一丝不落的被玄霜看在眼里。

殿中，暄姸直直跪着，硬冷的青砖地，硌的她的膝盖生疼，一阵阵透骨的凉意蔓延全身。殿内的光线由明转暗，渐渐变得晦暗难辨，灰败的日光穿过薄透的窗纸，一线线洒在她的身上，她的侧影清晰无比的映在青砖地上。

“你起来吧。”终于，太后不再瞧着香炉里升腾起烟，目光落在了暄姸身上，瞧了她半响，冷冷吐出一句话。可暄姸的腿脚却怎么也不听使唤，似是被数不尽的虫子撕咬着，透骨的酸麻疼痛。

玄霜忙去扶住她，她这才稳住了身子，微微颔首立着，太后满目痛惜的长叹一声说道：“究竟是谁带了雅儿去见你，哀家是明白的，此事就此罢了，无论是谁，哀家都不再怪罪，不过，哀家今儿个要你一句话，往后你不许再见雅儿。”

这话狠狠地击中了暄姸的心头，那样疼，似是疼过了千年万年，她的脖颈似是被人紧紧扼住，无法喘息亦动弹不得，那个不字在喉间转了千百回，却仍是喊不出来，她瞧见太后的眼眸，那样的冷，那样的决然，她顷刻觉出，若是说出个不字，她定是会毙命当场。

半响，暄姸正欲回话，却见太后挥了挥手说道：“你回吧，往后不必再来慈宁宫了。”

暄姸噙了泪微微行礼告退，在退出殿门的那一瞬间，听得太后对玄霜说了句，过了年，你随哀家和世子去行宫。暄姸身形一顿，登时石化呆立，心生黯然凄凉，这一世，怕是再难见雅儿一面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