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掩映在黑暗中紫垣城四处沉寂,偶尔有几声虫鸣和点点烛火。这样的夜,这样紫垣城,有多少人无法安睡,有多少人黯然伤神。
慈宁宫中是灯火辉煌,太后佛龛前诚心跪拜。
“太后,夜深了,早点就寝吧。”玄霜铺好床铺,打发宫人离去,开始熄灭盏盏宫灯,只留下殿门左右两盏和床尾一盏。
“玄霜,今儿个夜里去趟雅王府,告诉雅儿,那件事情可以做个了结了。”
“太后,是否有点操之过急。”
“玄霜,你是伺候过故王妃的,素来识大体,应当明白哀家的苦心。”
玄霜心中一凛:“是,太后,奴婢这就去办。”
“玄霜,暄姸那丫头的脾气秉性,就连模样都像极了去了的皇贵妃,哀家是不会容她在宫里的。”
掌灯时分,凤鸾宫里摆上了晚膳,玉淑妃没有心思用晚膳,只浅尝了几口便撂下了筷子,思量起白日见过的秀女,猛的听见有窸窣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抬眼一瞧,忆华笑嘻嘻的立在那里,玉淑妃拉过她,细细的摘去她发髻上的落叶,袖口裙角上的灰尘,怪嗔道:“又跑到哪里去疯了,弄得这样脏,如今你是长公主了,不比在王府里,要懂些规矩才是啊。”
忆华拉住玉淑妃的衣袖,撒娇道:“母妃,忆华一个人很无趣的,尽是些个宫女太监,父皇何时能给忆如添些弟弟妹妹才好呢。”
玉淑妃怔住了,一时找不出话来,自露华公主去世后,这宫里就只有忆华一个皇嗣,也确实冷清了些,如今选了这许多秀女,想来很快就会有妃嫔有孕吧。玉淑妃有些寂寥,在宫里,宠爱再深,也不可能一枝独秀,总会有人来分些宠爱的。
五月的一天,是个黄道吉日,济南同知孟铭卓的府上张灯结彩,喜气洋洋,门窗之上贴了大红的喜字和喜鹊登梅的窗花,时时有喜鹊在枝头鸣叫。
暄姸和孟同知的家人一起跪在院子里,在这她有了一个新的身份,孟铭卓的长女,这是太后苦心安排的,为的只是没有丝毫波澜的促成她和清雅的婚事。
司礼监太监总管李德海尖细的嗓音响起:
“元熙元年五月六日。皇帝诏曰:尔济南府同知孟铭卓长女孟宛如,公辅之门,清白流庆,诞钟粹美,含章秀出。固能徽范夙成,柔明自远;修明内湛,淑问外昭。是以选极名家,俪兹藩国。式光典册,俾叶龟谋。今遣使礼部尚书王邦楠,副使司礼监太监总管李德海,持节册尔为雅王妃!尔其敬宣妇道,无忘姆训。率由孝敬,永固家邦,可不慎欤!”
册封使离开后,清雅亲自将暄姸从济南府的娘家接到金陵,大婚那天,雅王府红灯高悬,门窗之上贴满了大红的喜字,新房帐幔床铺都是耀眼的红色,红烛摇曳,处处人声鼎沸,道贺之人络绎不绝。
想来也是,清雅是当今皇上最看重的弟弟,太后也打发贴身侍女玄霜送来了贺礼,满朝文武又岂会轻视怠慢,贺礼自然是挑了又跳,听祉岚说,最贵重的是护国将军姜尚武送来的童子报平安发簪,通体白玉镶金,是传世珍品。只是这样厚重的贺礼,暄姸和清雅受不起,亦不敢收,打算日后找个机会还了回去。
太后一大早派了宫里的姑姑来为暄姸梳妆,她瞧着镜中的自己轻扫拂烟眉,点上梅花妆。梳同心髻,簪景福长绵簪,鬓边斜插粉白相间的梅花,还缀上了流水如意步摇,低低一笑,自己从未如此郑重的装扮过。
玄霜立在暄姸身侧,她是奉太后之命前来观礼的,她瞧着暄姸身着大红吉服安坐在床榻之上,忍不住叹一声世事弄人,人人都只道暄姸福泽深厚,可以嫁入王府,可谁又知晓,这桩喜事中暗含了多少无奈。
夜已深,宾客渐渐离去,王府之中安静下来,再没有那闹人的喧嚣声。清雅为免暄姸尴尬,自大婚之后一直宿在书房,也从未唤过她夫人,只如往昔那样叫她暄姸,清雅从未介怀过暄姸心中还藏着一个人,也许他是相信,时间可以冲淡一切,暄姸亦相信,那段往事只会是她和清雅的回忆。
有宫人给凤鸾宫新送来了一对紫檀桃花纹玫瑰椅和一对粉彩桃花玉壶春瓶,说是新进的贡品,皇上赐给玉淑妃把玩。玉淑妃捧了瓶子细细看的出神,冷不防含云一打帘附耳对她言道:“娘娘,奴婢听慈宁宫的人说,新册立的雅王妃是济南府同知的长女,但是咱们的人从济南传过来的消息说孟大人只有一女,已经出嫁了。”
“噢,此事很是有趣,说来听听。"玉淑妃笑道。
“奴婢查过,那女子其实是林大人的女儿暄姸。”
“什么,”玉淑妃大惊之下几乎没有站稳:“她不是已经被先皇赐死了吗?莫非……”
“娘娘圣明,是太后做的主,先皇的毒酒给掉了包。”
“那个女人对林家还真是旧情难忘。"玉淑妃转动了几下腕子上的玉镯,这是块上好的翠玉雕成的,纹路云卷云舒,是她成为清扬侧妃之时,太后赐予的。她很快有了定计:“含云,此事不要声张,她不想让她进宫,本宫偏不让她如愿。”
大婚之后,清雅携暄姸前往慈宁宫向太后,皇上请安。太后端坐正殿,皇上坐于右侧,皇后,玉淑妃和慧妃坐于左侧,清雅和暄姸在殿中跪拜。太后欢喜不已,忙着叫起赐坐。
“谢皇上、太后恩典。”暄姸和清雅携手站到一侧,她看到清扬一如往昔清冷的眼睛,心中竟升起一丝期待,期待清扬看到她时的样子。再如何的情深意重,奈何缘份的浅薄。
此时,清扬看到已经抬起头的暄姸,顿时惊呆:“你,你是孟氏。”时至今日,她已是清扬下旨册封的雅王妃,那一纸诏书已把她们隔开千山万水,生生世世都无法再有关系。她只能款款行礼,笑容中有些许凄然:"是,臣妾孟氏叩见皇上。”
“不可能,世上怎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玉淑妃掩住早已洞悉一切的神情,起身拉住暄姸,细看下来惊叹道。
太后微微皱眉,屏退所有宫人,叹声道:“不错,即使是双生姐妹,也无法如此相像,因为,孟氏就是林氏。”
一言既出,殿内所有人神色各异,半响都没有发出声音。更漏声声分外的清楚,而暄姸只能陪着苦笑站在一侧,任由清扬质问的神色在她面庞扫来扫去,任由清雅牵起她的手。
“母后,儿子需要一个解释。”清扬很快回过神来,隐隐有一丝愠色。
太后却是不以为意的笑了,拉住暄姸的手,将一支白玉喜鹊登梅发簪稳稳地插入她的发髻:“皇上,你认为这是个骗局也好,阴谋也罢,但这是最好的结果,宫里从来都不缺红颜,何必要再多一个独对孤灯之人。”
皇后听完此话神色有些异样,声音颤抖的叹道:“母后,臣妾突感不适,先行告退了。”说完,不等太后叫起就转身出了殿门,背影孤寂。暄姸想起宫中关于皇后久居无宠的传言,暗自叹道,成了那母仪天下的人,却得不到清扬稀薄的宠爱,只能一天天的熬到油尽灯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