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大亮,湿冷的空气中泛起淡淡暗香,窗纸上映出凌乱花枝,庭前的那一树白梅临风而立,盈盈绽放。
“小姐,别睡了,快起吧,时辰不早了。”祉岚瞧了眼仍赖在床榻上的暄姸,既无奈又好笑的扯开了嗓子喊着。
瞧见暄姸蒙了锦被耍赖般的假寐,她眼波流转,哧哧的狡黠一笑,一只冰凉的手悄然探进锦被,惊得暄姸猛地探出头来,瞪着祉岚半响,忽地似泄了气般哀求道:“外头冷的刺骨,起来做什么。”
“小姐忘了吗。”祉岚说着,丢过来一张帖子,续道:“上林梅苑的金钱绿萼都开了,前个儿淑妃娘娘就遣人送了帖子过来,说是邀众人今个儿在梅苑赏梅,小姐不去吗。”
不待祉岚把话说完,暄姸便撩开了锦被跳下床榻,一直在门外候着的修纯听到动静,忙进来服侍她梳洗,边给她梳了个近香髻边问道:“主子今儿个穿什么。”
暄姸望着镜中下颌尖尖,略显清瘦的面庞,沉凝道:“就穿那件宫锻暗花素雪复褥裙吧。”
修纯却捡了支梅英采胜簪在她的鬓间比了比,笑道:“主子近日清减了些,穿件喜庆点吧。”
暄姸不置可否的弯了弯眼角眉梢,修纯见状,取出件霞彩千色梅花复褥裙给暄姸换上,说道:“主子那日对韵主子还说过,玲珑心思过多伤神伤心,怎到了自个身上,就越发的忘记了呢。”
暄姸瞧见桌案上的素白梅瓶***了数枝金钱绿萼,素洁的花瓣深深的映入她的眼瞳,愈发的想起那在梅林下携手而行的人,那人面上带着和煦的笑,熏化了四下里的寒意和冰雪。
她掩饰的一笑,说道:“并未忘记,只是天冷的紧,睡不安稳。”
“那奴婢让冷翠再多取床锦被来,夜间寒气重,主子就别写字到深夜了,虽笼了炭火,但燃的久了,主子仔细熏得头疼。”
用罢早膳,修纯又捡了件四喜如意云纹披风系在暄姸身上,扶了她往上林梅苑去了,还未行到近前,就瞧见重重繁复的白梅在枝头怒放,远远望去,好似下了一场雪,映的天地间皆是一片晶莹剔透,空气中皆是扑鼻沁骨的清冷暗香,在梅林中绕上一回,周身皆是衣袖染香。
上林梅苑的空旷处笼了数盆炭火,丝毫不觉寒意,中间摆了桌案,奉了不少的干果蜜饯,已有了妃嫔四散的落座在梅树下,谈笑,赏花,浅酌慢饮,一时间逐去了宫后苑连日来的清寒孤寂。
韵贵嫔远远的就瞧见了暄姸,嬉笑着向她招手道:“姐姐,快来,我这有上好的九曲红梅。”
“姐姐,怎几日不见,竟瘦了这许多。”韵贵嫔瞧着暄姸,略略皱了皱眉,怪嗔道。
“可不是嘛,瞧瞧这衣裳,竟空落落的挂在身上了。”不待暄姸答话,玉淑妃不知何时到了二人跟前,细细瞧着暄姸盈盈一握的腰身续道:“也不知你整日里都在想些什么,竟瘦成这样,我听祉岚说,你每日都写字到深夜,自己个儿怎不知爱惜身子。”
暄姸讪讪的笑了起来,面上泛起些尴尬的红晕,正不知如何答话时,耳畔竟传来声声孩童的嬉笑声,还夹杂了数声叫喊:“世子,世子您慢点,小心摔着。”
声声入耳,暄姸登时石化般的呆立在那,半响挪不开步子,回首瞧见一个娇小的身影蹒跚的走到近前,娇痴的腻在玉淑妃的身上,后面神色慌张的跟进来个宫女,一眼就瞧见暄姸,呆立在那。
玉淑妃望了眼暄姸,回首对那宫女冷语喝道:“大冷个天儿的,你竟让世子四处冻着,若是有个闪失,你十个脑袋也担不起。”
那宫女惊慌失措的说道:"奴婢,奴婢知罪,求淑妃娘娘饶命,奴婢这就带世子走。”
雅儿却忽闪着大眼睛,白嫩的小手指着暄姸,似是从来都没有见过她,陌生的望着她。
暄姸登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晓得眼中含了些盈盈泪滴,玉淑妃见状,忙拽了下她的衣袖,她回过神来,瞧见雅儿娇俏的小脸,一时间无语凝咽。
玉淑妃俯下身去温和的说道:“雅儿乖,快回去吧,小心冻着。改天玉婶婶给你带好吃的。”
雅儿这才任由宫女牵着,恋恋不舍的离去。玉淑妃不动声色的向含云使了个眼色,含云默然无声的随了他们出去。
玉淑妃这才回首对暄姸叹道:“雅儿一天大似一天,有些事,还是不要让他知道的好。”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登时打乱了暄姸的思绪,眼前的诸多美景,诸多欢声笑语似乎皆与她没了关系,唯独雅儿娇俏的小脸和对她全然陌生的神情,时时在眼前晃着,刺痛她的心。
就在暄姸愣神之时,韵贵嫔却轻轻杵了杵她的腰间,她抬眼一看,是彤妃婷婷袅袅的走到近前,她忙随着众人躬身行礼,彤妃凤眼一扫,在暄姸身上微微停驻,极快的掩去些厌恶,笑着叫起,行至暄姸身侧之时,刻意放低了声音说道:“方才本宫见到世子了,长得可真是娇俏可人啊,只是,世子似乎并不知道他还有个母妃在世,贵嫔,世子可真是可怜啊,有母不能相认。”
一席话令暄姸神情微变,却仍旧躬身礼节周全的笑道:“世子有太后亲自照顾,是他的福气,这番深恩眷顾,旁人想求还求不来。”
彤妃却嘲讽的轻笑远去,暄姸转过身去叹了一声,泪滴晃了几晃,终究没有落下来,韵贵嫔握住她的手,只低低的唤了一声:“姐姐。”
暄姸浅笑着摇摇头,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付起眼前的虚以委蛇,瞧见皇后又未前来,不由得叹了口气,想来皇后真是冷了心,决意从此不再涉足宫闱之事了。
谁知方才想到皇后,耳畔竟传来映昭容的声音:“你们知道吗,皇后近日形同癫狂,既不梳洗,亦不更衣,连皇上前去探望,都被她撵了出来,请了不少太医去给她请脉,竟都说是凤体安康,你们说说,咱们这位皇后,究竟打的是个什么主意。”
暄姸登时怔住了,皇上竟形同癫狂,把清扬都给撵了出来,这颇为的匪夷所思,凭着皇后对清扬的用情之深,清扬肯去看她,她定是喜出望外的,绝没有撵出去的道理。
暄姸诧异的瞧着韵贵嫔,却见她点了点头,说道:“映昭容说的却是事实,这件事,很多人皆是亲眼所见,妹妹那日也在,亲眼瞧见皇后散着发髻,连鞋履都没穿,赤着脚把皇上给推搡出来,还扔了一直玫瑰釉的瓶子出来。”
暄姸哑然,竟有如此多的人亲眼所见,那定是不假了。只是,这皇后怎会突然就疯癫起来,而太医还都诊不出什么来,她越想越觉出蹊跷,唤了修纯到近前,低低耳语数声,修纯频频点头,避开众人快步离去,玉淑妃和韵贵嫔见状,颇为疑惑的望着二人,暄姸笑道:“我猛地觉出冷来,这才竟忘了带手炉出来,让修纯去替我取来。”
果然,不多时,修纯捧了个紫铜手炉回来,在递给暄姸捂手时,极快的握了下她的指尖,她心领神会的颔首浅笑。
眼瞧着临近了午膳时辰,众人三三两两的离去,暄姸亦携了修纯一同返回绯烟宫,方才转过回廊,竟瞧见玉淑妃立在转角处,含笑望着她,暄姸狐疑不已,转眼瞧见个小小的人儿躲在玉淑妃的身后,登时喜极而泣,玉淑妃却极快的抹去她的泪,笑道:“小心吓到雅儿,我是偷带他出来的,想着好歹让你瞧上一眼。”
暄姸揽过雅儿,缓缓地抚过他的发髻面庞,心生凄凉,亲生母子却只能如此相见,这,是的她自作自受。她转瞬想到玉淑妃如此做,是担了极大的风险,若是被太后知道,少不得就是一通训斥,念及此,暄姸把雅儿推到玉淑妃的怀中,玉淑妃一怔,极快的笑起来:“不妨事,我常带了雅儿到我宫里,他最爱吃我宫里的糕点。”
暄姸却摇头说道:“姐姐如此待我,我感激不尽,只是宫里人多口杂,我怕再给姐姐惹来祸事,今日能见上一面,已是圆了我的心愿。”言罢,竟转身寂寥的离去,将那个她心心念念想见,却又见不得的小小人儿远远抛到身后。
一路无言相伴,方才回到绯烟宫,暄姸便遣了众人出去,关了殿门,趴在锦被之上,低低呜咽起来,不住滚落的泪珠子瞬间浸湿了锦被,她听的修纯在窗下叹息不已,对祉岚细细说了今日之事,又听的冷翠引了宁霄灼进来,她极快的抹去了泪,“吱呀”一声打开殿门,神情自若的在殿中坐定,声音有些沙哑的问道:“如何。”
宁霄灼瞧了一眼四下里并无旁人,低声说道:“并不是无端癫狂,是中了慢性的药。”
暄姸和修纯登时面面相觑,暄姸轻轻敲击桌案,沉凝半响问道:“可有药可医。”
宁霄灼略一思索的点点头,说道:“下官定尽力而为。”
瞧着宁霄灼离去后,修纯疑惑的问道:“主子,如此做,可值得吗。”
暄姸浅笑着点点头,叹道:“多情总比无情苦,一切都是值得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