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有些暖意的光照进慈宁宫的小佛堂,扫去了些四下里的灰暗,那一尊佛像静静的立在那里,透着深邃肃穆。寂静漠然里传来些轻轻的佛珠摩挲声响。
“太后,皇上来了。”玄霜静立在太后身后低声说着,太后便睁开了微闭的双目,略微叹惜道:“皇上昨儿忙了一宿,不回去歇着,怎一大早到哀家这里了。”
“母后,儿子恼怒皇后,也恼怒她,她们竟敢这样欺瞒儿子,利用儿子,儿子却又狠不下心来处置她们。”清扬垂首斜倚在佛龛前,怔仲喃喃的续道:“儿子能容忍她心里有清雅,儿子能接受她所有的条件,可儿子没料到,她也成了这宫里难测的人心,连她也算计儿子,母后,儿子当日让她入宫,是不是真的错了,母后,是不是相濡以沫真的莫若相忘于江湖。”
这声声切切,竟全无往日的威严强硬,言语中满是浓浓的无力与不甘。太后缓步上前握住清扬的手,慈爱的劝慰道:“皇上,可还记得当日选秀之时,哀家曾说过的话。宫里容不下专宠,而人心又难测,皇上要时时一碗水端平可不容易。”
“儿子知道错了,往后再不敢了。”太后短短数句,令清扬感怀神伤,此事说到底,终是他的不是,若不是他一味的冷淡皇后,皇后也不会出此下策。
一室檀香氤氲,浓浓的挥之不去,四下里染上了明晃晃的光,触手可及的皆是温润的暖意。目光微错,庭前的一树山茶艳丽如锦,虹影扶疏,格外的雅致难言。
“太后,臣妾冤枉,求太后为臣妾做主。”前殿传来声声悲悲切切的哭声,太后不由得眉头微蹙,瞧了玄霜一眼:“前头何事吵吵嚷嚷的。”
玄霜低声回道:“是皇后,在前头求太后做主。”
皇上闻言,眉梢微挑,有些厌恶道:“朕已经不再追究此事了,她怎又哭哭啼啼的来扰着母后。”
话音方落,太后就已携了玄霜的手,缓步行至前殿,皇后一见太后身影,竟猛地跪下,不住的抽泣。斜眼瞥见清扬亦立在太后身侧,哭声竟大了几分。
玄霜见状,忙着几步上前扶起她,不待太后问话,清扬便急急上前质问道:“慕凝,此事朕都已不再追究了,你还来哭闹个什么。”
“太后,太后,臣妾是有苦衷的,求太后明察。”皇后却一把推开清扬,悲悲戚戚的说道:“臣妾不甘受皇上冷落,才会出此下策的,况且,那妍贵嫔也并不是干干净净的,否则又怎会心甘情愿的和臣妾谋划此事。那凌妃的死就与她脱不了干洗。”
清扬闻言一怔,太后却若有所思的望着皇后,眼眸一闪,正欲出言阻止,却已是晚了,皇后急切的续道:“那凌妃的死,并不是病重不治,实是妍贵嫔下的毒手,臣妾有证据。”言罢,竟从袖中掏出的药包,打开一看,皆是些黑糊糊难辨清楚的药渣。
清扬登时白了脸色,指着皇后怒吼道:“你,你竟敢如此胡说,看来朕再不能饶你了。”
“是不是胡说,求太后传了太医院黎盺前来,一问便知。”皇后却深深磕了个头,复又直挺挺的跪在那,决然道。
太后亦是无奈的哀叹一声:“慕凝,你这又是何必,也罢,哀家随了你的愿便是。”她回首对立在身侧的玄霜说道:“你亲自去带了黎盺和妍贵嫔过来。”
玄霜垂首称是渐渐退去,清扬瞧着她的身影,急躁的在殿中来回踱着,太后却是不动声色的微闭了双目,指尖不疾不徐的摩挲过佛珠。
殿中放了一只影青香炉,晶莹润彻,暗雕阔叶梧桐,一只凤凰落在枝头昂首鸣叫。淡白的轻烟婉转散尽,空余一室袅袅暗香。一缕脉脉光辉寂寥的洒落室内。
不多时,黎盺便垂首跪在了慈宁宫的殿中,拉出个长长的暗影,暄姸亦跪在了殿中,光洁如镜的青砖隐约印出她的身影,映出她略微焦灼苍白的面庞,冷硬的砖地咯痛了她的膝盖。
方才一进殿,暄姸就瞧见太后正襟危坐,皇后跪在那悲悲切切,就隐隐有些不祥,复又瞧见黎盺亦跪在那里,耳畔就响起了临行时,修纯低低的叮嘱,她定了定心思,垂首跪着,一直跪到腿脚酸麻,动弹不得。
“母后,你这是做什么,暄姸,快起来。”清扬瞧着势头不对,忙拽起暄姸,恼怒的问道。
太后却淡笑道:“皇上莫急,只跪了片刻,伤不到什么。”回首寒了脸对暄姸问道:“暄姸,有人指证你害死了凌妃,你可有话要说。”
不待暄姸答话,清扬竟急急上前拦着:“母后,暄姸不是那样狠辣的人,这您还不清楚吗。”
“是与不是,不是哀家和皇上说了算的,是事实说了算的。”太后再度盯着暄姸,似是要从她的眼中得到些什么。
“臣妾冤枉,当日凌妃病重,臣妾出于情义,日日前去相伴,并未做过恶毒之事。”暄姸咬紧了口风,下定心思不肯承认。言罢,竟见清扬松了口气,心中黯然,到底是骗了他,谁能解她的百转心思。
“冤枉,黎盺,你说说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太后眉梢微扬,轻轻转了下指尖的佛珠,瞧着黎盺。
黎盺目光游离的扫过太后,清扬,皇后,最后在注视着暄姸,怯懦的咬了咬下唇,低低叩首道:“回太后,此事都是下官的错,下官邀功心切,向皇后娘娘谎报了事实。当日凌妃病重,下官得知凌妃的药皆是妍贵嫔所送,待凌妃薨逝后,下官便在凌妃的药渣中加入了毒药,对皇后娘娘谎称凌妃是被妍贵嫔害死的,皇后娘娘信以为真,便以此要挟妍贵嫔,妍贵嫔心知药是自己亲手所送,无论如何是脱不了干系的,只得听命于皇后,其实凌妃实是重病不治,与妍贵嫔并无半点关系,求太后明察。下官知罪了。”
此言一出,皇后震惊不已,踉跄的后退了数步,面色苍白的指着黎盺怒吼:“你,你敢欺瞒太后。”言罢腾的冲上前去,揪住黎盺的衣襟,不住的摇晃:“你说啊,你为何这样说,你为何不敢说出事实,你这个狗奴才,本宫竟是罔信了你。”
暄姸见此情景,惊得目瞪口呆,黎盺竟突然抗下了所有的罪过,这令她措手不及,眼下的情形,她竟不知该如何处置,只能愣愣的瞧着皇后哭的梨花带雨,发髻散乱。
“够了,这般撒泼,还有半点皇后的样子吗。”清扬怒喝一声,皇后一惊,猛地瘫坐在地上,低低呜咽起来,清扬回首瞧着太后,淡淡说道:“母后,如今事实已清,是黎盺栽害暄姸,求母后秉公处置。”
皇后却陡然跪下,急促的爬到太后边上,哭着说道:“太后,事情不是这样的,求太后明察,求太后为臣妾做主啊。”
清扬望着黎盺胆怯心虚的模样,望着暄姸诧异不已的模样,沉凝起来,半响不曾言语,那影青香炉上的凤凰,愈发的孤寂难言。
他望着皇后纤弱的身影,那般的哀婉而泣,不由得心生叹惜软弱,幽幽说道:“妍贵嫔怂恿皇后私用禁药,即日禁足于绯烟宫两个月,无召不得随意出入,革去二人三个月俸禄。黎盺陷害后妃,罪大恶极,逐出太医院,永不叙用。”
皇后未料到清扬会有此旨意,也没有料到会如此轻易地逃过一劫,颇为诧异的瞧了清扬一眼,转而望见暄姸面色平静,不由得狐疑不已,却不及多想,太后便一挥手,命他们谢恩退去。
太后眼瞅着众人离去,疲累不堪的瘫软在椅上,玄霜见状,快步上前捶捏她的肩头,屏退左右,低声问道:“太后,今个儿这事,奴婢瞧不明白。”
“哀家的儿子,旁人不心疼,哀家心疼,哀家总不能瞧着他连心底的最后一个知心人也丢了,为着这个,只能由着凌妃枉死了。不过,凌妃早晚也是这个结果,并不能全怪到她的头上。”太后颇为无奈的叹道。
“太后说的是,只是不知道,她能不能明白太后您的一番苦心。”玄霜奉上一碗燕窝,服侍太后用下。
“她是个聪明人,自是会想明白的,哀家如今只盼着她能一心一意的对皇上,莫要再让皇上伤心伤神了。否则,就算是皇上护着她,哀家也要办了她。玄霜,给黎盺府上送些银两,到底是因着哀家,才被撵了出去。”风拂过垂至地面的厚重帐幔,微微晃动,似人心浮动,摇曳不定。
“皇上对此事当真是半点也不知晓吗。”
“哼,怎会不知晓,否则,又怎会轻罚了黎盺,皇上如今,不过是自欺欺人,装个糊涂罢了,既是如此,哀家又何必捅破了这层窗户纸,皇上早晚能看清楚,谁才是他真正的知心人。”
“只是委屈了皇后,这往后,皇上对她,更加的不理不睬了。”
“她是个命苦的孩子,哀家自会保她的后位无恙的。”太后叹了一声,一室寂然。(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