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沉沉,宫墙高低起伏的掩在月辉下,似笼了轻纱,朦胧迷离。绯烟宫里掌上了灯,宫门前两团昏黄光晕在风中摇曳,暄姸觉出饿来,忙命人摆了晚膳,不料清扬却笑吟吟的进来,说道:“来的正巧,朕还没用膳,正好在暄姸这一并用了。”
“皇上守着御膳房,什么山珍海味吃不着,整日里到臣妾这里混吃混喝,不嫌臊得慌。来就来吧,也不事先招呼一声,您瞧,统共就这么几样,可别怠慢了您。”暄姸没好气的笑着。
清扬闻言一怔,笑着对李德海说道:“朕是这宫里的香饽饽,到了她这反倒成了讨人烦了。”
李德海笑着对暄姸说道:“妍娘娘,万岁爷可是打心眼儿里惦记着您呢,这不,外头刚进的黑美人,万岁爷命人冰好了,赶着给您送来了。”言罢,奉上数个雕花三层食盒,取出冰好的黑美人。
“只送个冰碗,用不着这许多食盒吧,让旁人瞧见,还以为皇上给臣妾这送了多少好吃食呢。”暄姸瞥了眼那盘枝梅纹青花碗盏中已渐渐融化,通透的几欲不可见的冰块,倾覆在胭红的瓜片上,一丝丝的白气袅袅升起,碗边垂下些寒凉的珠子,不屑的笑道。
清扬宠溺的刮了下她的鼻尖,执了她的手坐下,说道:“瞧瞧,就你的规矩多,旁人瞧见又如何,朕可不怕旁人说什么。”
“哼,皇上不怕,臣妾可怕,不定哪日,臣妾就被人说死了。”
见惯了暄姸平日里寂寥的模样,猛地娇羞起来,倒让清扬笑不可支,就连边上的李德海亦忍不住笑出声来,暄姸斜了眼李德海,他忙噤了声,又从食盒中取出数个碗碟。
清扬亲手打开,说道:“这几日暑气重的很,你一向身子弱,朕怕你耐不住热,懒得用膳,特地命人做了些你素来爱吃的送来,反倒落你一通埋怨,岂不冤枉。”
清扬说着,握着她的手不由得紧了起来,耳畔丝丝凉意,她鬓边几缕碎发浮动,案上的龙泉梅子青香炉燃了梅花香,一弯残月斜斜的挂在宫墙上,清寒月光透过薄透发白的窗纸,一线线洒在青砖地上。
李德海识趣的悄悄退了出去,暄姸听得帘子窸窣声,怪嗔道:“好没正经的,还不快给我瞧瞧,都有些什么。”她瞧见桌案上先摆了绿豆汤,不由得笑了:“你巴巴的过来,就为了送这个。”
清扬察觉到暄姸的不安,心下一喜说道:“这可不是寻常的绿豆汤。”他笑着瞧着暄姸用银勺在汤里来回搅着,续道:“这里不止放了绿豆,还放了薏仁米,青梅,金桔饼,佛手糖萝卜,糖水莲子,金丝蜜枣,糖桂花,玫瑰。”
暄姸听着,素白银勺在汤中翻滚,激起轻盈绿晕,泛着丝丝凉意,浅淡的一笑道:“我当是什么了不起的汤呢,不过是加了些寻常的玩意。”
清扬闻言,急急说道:“别着急,还有呢。”
说着,他不懂声色的摆上了数个碗碟,暄姸定睛一瞧,竟是她素来最爱的几样吃食,凤炖牡丹,荔枝虾球,菊花玉带糕,桂花糖藕,荷花什锦鱼。清扬颇有些自得的笑道:“如何,你只说过一次,我便记下了。”
暄姸垂首瞧着,眼波流转,陡然忆起一个人,在那一树红梅下听她细说喜好,在她憔悴时只静静的看着她,日日备下这些,为她远离朝堂,为她不惜开罪眼前这个人,那一抹和煦的笑容在她面前不住的晃动,她心尖急速的疼了起来,面色霎时白了,忙甩了清扬的手,闪到一边去了。
清扬面上一暗,强压下心头的不甘与失望,刻意往她边上挪了挪,却再没从暄姸脸上寻出笑来,两个人登时没了言语,只默默地动着筷子,窗外树影晃动,沙沙作响。
晚膳索然无味的用了一个时辰,祉岚几次想进去瞧瞧,都被李德海拉了回来,她瞧着他面上那强忍住的笑意,心里慢慢升腾起一股子厌恶,几欲冲进去,不料殿门却开了,暄姸浅笑着立在边上,恭送清扬离去,李德海瞧见他失魂落魄的神情,半句不敢多言的跟了上去。
窗外传来纺织娘声声低吟,薄薄的窗纸映上萤火虫点点光亮,暄姸直到四更天才昏昏沉沉睡去,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日头灼热的照在院子里。
暄姸瞧了眼外头明晃晃的阳光,又斜斜的倚在榻上,瞧着瞧着窗棂上深深浅浅繁复的梅纹,竟有些眼晕,昏沉的神思恍惚起来,朦胧中听到碧纱隔下有人切切私语,似是小路子,绿萝和祉岚在说些什么,似乎说到韵贵嫔承宠。
她听的不甚分明,不多时,祉岚捧了巾子进来给她敷面,她似是随口问道:“方才在外头说些什么。”
祉岚一怔,捡了件天青色罗裙边给她换上,边笑道:“不过是些闲话,扰了小姐清梦了,下回小姐歇着时,我叫他们走远些。”
“似乎说到韵贵嫔,不妨事,你说来听听。”
祉岚瞧了眼窗外,那白花花的日头照在青砖上,灼热目光有些刺痛。她沉凝半响道:“小姐真不该把那衣裳给她,平白让旁人捡了便宜。”
祉岚颇有些怨气的续道:“她穿了小姐的衣裳,在上林梅苑抚琴,引了皇上去瞧她,误以为是小姐在抚琴。这不,一连六日都是她在承宠。”
正说着,宫门外颇有些人声鼎沸,不待暄姸吩咐,祉岚便出门去看,不多时,便和修纯进了殿,颇有些愤愤不平道:“我当是什么事,不过是造个池子,还这般兴师动众。”
暄姸不明就里的望着二人,修纯沉凝道:“不过是几个工匠,奉了旨意去韵主**里造个莲花池。”
“好端端的,怎么想起修池子,昭纯宫里似乎搁不下个莲花池吧。”暄姸颇有些错愕。
“谁说不是呢,”修纯续道:“为着韵主子喜莲花,皇上特意命人从鹿城移来了双萼并头,九品莲台和四面拜观音,可移来了得有地方长啊,还得长在韵主子时时处处瞧得见的地儿,故而,李总管这才奉了旨意,把昭纯宫和后头的永春宫并到一处,仿着玉山佳处的样修个莲花池,把这些个莲中珍品植在池里。”
“为着几株莲花,这般大兴土木。”祉岚听的不住的叹道:“若不是那件衣裳,韵主子能这么快得宠,能有今日的光景,小姐此番可真是失算了。”
修纯亦是点头:“祉岚说的是,原以为是个安分的,不曾想,不过,入的深宫的,又有几人是全无心机的。”
暄姸怔住,目光微错,目及庭前那片苍翠挺立的黄桷兰,弥漫朦胧沁香的氤氲。素洁剑一般的花朵绽开在树梢,沾染了阳光的味道,淡雅如水般的在风中摇曳。那一丝丝光阴的流转,沉凝在它如水的风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