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暄姸几番思量,心境终难平静下来,唤了祉岚一同去宫后苑走走。
入夜后的宫后苑很是静谧,朦胧月华泛着慵懒的微光。那沿着宫墙蜿蜒而上层叠细密的凌霄花,垂吊下橘色花串,一簇簇都似浸在水中里,芙蓉池那一汪碧水泛起清冷的雾气,阵阵晚风送来荷香,偶有几声蝉鸣蛙声传来。
暄姸坐在池边,猛然忆起那年在云亭寺抽中的那支签,低低呢喃道:“前程难思量,几番轮回终是谎。莫道不消魂,残漏惊玉心,孤灯剪影秋风瘦,花雨漫天月更低。”
“小姐是不是对入宫之事有了悔意。”祉岚不知何时扯了支凌霄花别在暄姸的发髻,轻声叹道。
暄姸不曾答话,微微颔首瞧着映在水中的那一轮明月,她投了颗石子,那月华泛起涟漪,好似她那远远逝去的似水流年,再难回头。
忽地一阵风吹过,掀起了点点水气洒在暄姸的面上颈上衣衫裙角,她忙取了帕子拭去,猛地发现那日日挂在颈上的紫玉梅花坠不见了,她惊呼道:“祉岚,我的坠子不见了。”
“小姐莫急,准是方才去花影重台时,被那花枝给勾住了,奴婢去找找看。”祉岚提了灯往花影重台去了,暄姸一人独坐在池边,淡淡的剪影映在水中,她不住的投入些石子,静静的瞧着自己的模样渐渐模糊远去。
不料边上树丛中一阵轻微的响声惊动了她,暄姸回首察看,竟敲到一个模糊的暗影立在那,她惊呼起来,慌乱不堪的远远跑出去,不意却崴了脚,身子斜斜的就跌在了池水中。
暄姸不识水性,在水里挣扎几下,抢了几口水,想要呼救却只能发出呜呜声,眼瞅着那个暗影渐行渐近,她闭了眼睛,正待沉沦在这无底的水中时,却觉出身子一轻,被人拉出了芙蓉池,轻快的将她放在不远处的地上。
暄姸只觉得身上湿漉漉的很是难受,瞧见一侍卫打扮的男子立在边上,那双眼睛在暗夜中清亮极了,好似那轮明月。
暄姸正欲道谢,耳畔却传来那男子声:“吴越潇见过旧主子,主子万安。”
暄姸诧异不已,正思量间,那男子续道:“奴才曾是雅亲王的心腹,如今被编入禁卫军,故而一直暗中保护旧主子。不想今日竟惊扰了主子,望主子赎罪。”
“你可有何凭证。”暄姸微微一笑,问道。
吴越潇不疾不徐的从袖中取出一纸书信,说道:“这是雅亲王写给奴才的亲笔书信,主子一看便知。”
暄姸慢慢展开那微微泛黄的笺纸,熟悉的小楷跃然纸上,是清雅前往金族前写下的,命吴越潇暗中保护暄姸。
吴越潇续道:“那时奴才尚在岭南上官将军军中效命,未能及时赶回,此次皇上重新编制禁卫军,奴这才借机返回了紫垣城。”
两人正说着,祉岚提了灯找来了,瞧见暄姸狼狈的模样,忙扶住她,问道:“小姐,怎会弄成这样。”
暄姸瞧了一眼吴越潇,低声对祉岚说道:“我崴了脚,跌在水里了,多亏吴侍卫相救。”将吴越潇的来历细细的讲了一遍,祉岚闻言,长吁一口气,笑道:“小姐果真是吉人自有天相,只是,奴婢没有找到那坠子。”
“不妨事,待天亮后再来找吧。”说着,祉岚扶了暄姸,吴越潇在身侧跟着,回了绯烟宫,转眼清扬便得了消息,急急赶了过来,拉了暄姸的手,不住的上下打量,紧张的模样逗笑了暄姸,她掩口道:“多亏了吴侍卫,臣妾才安然无恙,皇上可要重赏吴侍卫,臣妾也好借花献佛,以谢他的救命之恩。”
清扬这才回首瞧见跪在地上的吴越潇,忙着笑道叫起,对他说道:“打今儿个起,你就跟着朕吧。”吴越潇一怔,自今日起,他成了皇上的贴身侍卫,此等殊荣实非一般人所有。
转眼已是五更,李德海数次进来催促清扬回宫更衣早朝,吴越潇随了清扬离去。暄姸倚在榻上合衣小憩,天边已渐渐泛起微白,窗前落下两只雀子,高低鸣唱。
一阵疾风骤雨过后,空气中溢满青草和泥土的香气,绯烟宫里寂然无声,庭前的黄桷兰盈盈堪怜的绽开,暄姸在廊檐下摆了张美人榻,慵懒的半倚半卧着,瞧着新进送来的龙泉梅子青香炉,朦胧的一抹凝翠,如远山晚翠、浅草初春般温润。
她一直瞧到日头渐渐偏西,在天际边挂起片若幻若梦的织锦,身上升腾起一股懒意,索性免了晚膳,自顾自睡去了,不料刚躺下,就瞧见韵贵嫔打帘进来:“姐姐好睡,连晚膳都不用了。”
暄姸忙换了身衣裳,起身相迎。韵贵嫔却按下她的身子,笑着打趣道:“姐姐别忙了,昨夜里的事,我听说了,就忙着过来瞧瞧。如今瞧着,姐姐好的很,就是身上的懒筋犯了。”
暄姸抿了嘴笑着,命祉岚捧了新制的茶,韵贵嫔一嗅便觉出不同,眼中闪过些诧异,正欲询问这茶里怎有股子别样的芬芳,暄姸便笑道:“妹妹尝尝,这茶是用淑妃姐姐宫里的黄金香柳上取得露水沏的。”
韵贵嫔细细品着,有些恍惚的瞧着立在窗下的暄姸,那一抹斜眼映在她的面庞,似羊脂白玉般无暇,面颊上染了些红晕,愈发的通透精致。
韵贵嫔只愣愣的瞧着,全然不觉茶水倾斜,渐渐溢了出来,猛地回过神来,裙上已浸湿了大片,茶色在素白的裙上绽开来,如同颤栗在秋风中几欲凋零的花。
她不由得惊呼一声,忙扯了帕子来拭,只拭去了些水气,那茶色却没浅淡上一星半点。
暄姸见状,忙唤了祉岚去取件新制的流彩暗花云锦长裙给韵贵嫔换上,韵贵嫔正要阻拦,她却笑道:“只一件衣裳值个什么,妹妹若是这身打扮出去,碰上皇上,可就是驾前失仪,有违宫规的。”
韵贵嫔只得依言坐下,祉岚闻言愣了半响,方才从里间捧出长裙,暄姸瞧着她换上,上下瞧了番笑道:“这料子是前阵子皇上刚赏的,今日针工局才制好了送来,妹妹穿着还真合身,别有番韵致。”
“哎呀,这新衣裳,姐姐还没上身呢,妹妹怎能……更何况这料子是御赐的呢。”韵贵嫔闻言就要动手脱了去,暄姸却执了她的手笑道:“什么御赐不御赐,你我姐妹,还分这些个做什么。”
韵贵嫔只得躬身道谢,抚了抚这衣裳,浮现些不易察觉妒意,上等云锦,金色流转,统共也就那么几匹,合宫上下唯有太后,皇后,玉淑妃和彤妃得了些,如今却又在暄姸这里见着了,她心中总有些许愤愤不平,渐渐有些不安,不多时便恹恹的离去了。
祉岚瞧着韵贵嫔的身影消失在宫门,低声对暄姸道:“小姐,那衣裳料子是皇上特意命人制的,旁人都没有的,皇上前几日还在念叨小姐总也不穿,你这会儿可就给了韵主子,皇上若是知道,不定气成什么样。”
暄姸笑着,目光落在窗外落下的暮色,轻声道:“无妨,我不喜那流彩,太过刺目,左右是不穿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