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烛冷冷,映在青砖地上光滑如练,暄姸留了宁太医细细询问,宁太医却只是苦笑着摇头道:“娘娘,凌淑媛的病拖的时日太久了,下官没法子救她,方才那样说,只是想安她的心,且下官想劝娘娘一句,查无实据的事还是不要告诉皇上的好。”
暄姸愣住了,没错,心中种种都只是猜测,如何能说出口,如何能让人信服,她只长叹一声问道:“还能拖多久。”
“那要看如何个治法了。”宁太医执了案上的笔墨,一面开方子一面续道:"长可数年,短可数日,只一味药的事。长了凌主子不免要受些苦了。
“可怜了宏儿了,那么小的孩子。”
“娘娘,宫里的从不缺可怜人。”宁太医瞧着暄姸的眼睛,续道:“若是小皇子能有个好去处,想来凌主子也可安心。这宫里位分最高又无子嗣的就只有慧主子,性子又好,至于旁的,那就得看娘娘如何想了。”一席话说的暄姸沉默下来,窗外已燃起宫灯,暗黄的光在暮色中摇曳不止。
此后,暄姸日日都避开闲人,前去凌淑媛处照料她,给她送去宁太医亲自煎好的药,她仍蒙在鼓里,精神倒真的一日好过一日,每日里和暄姸做些针线,气色好时,携了她的手一同去花影重台赏花品茶。
一时兴起,凌淑媛竟扎了只纸鸢,俏丽的蝴蝶张开双翅,还有些香气,她笑着跑出老远,不想线却断了,脱了束缚的纸鸢渐渐远去,直至消失不见,暄姸瞧着随风飞走的纸鸢,再回首瞧瞧身侧的凌淑媛,唏嘘不已,好好的一个女子,竟然就这样湮灭在深深宫墙之中,就连快要凋零的时候,都没有亲人守在身侧,心中不禁升起一股子凄凉。
夜沉沉寂然无声,如墨汁泼染的空中时时飘过几丝灰淡的云,那一抹月华早不知躲到何处去了,半点光也没有洒下。
一个刻意隐匿的身影在夜色中一闪而过,那处了无人迹的宫室里燃了点点跳跃的烛火,投下个昏黄的身影,她青丝半遮面,手中那支珠钗散发出温润的光华,她含笑瞧着,全然没了白日里的正襟危坐,竟有种小女儿的娇态。
“这珠钗是当年本宫被那女人追杀,寄居在林府上,她送给我的,那是她还很小,那样的不谙世事。”她似是自言自语般喃喃说道,眼中有些悲凉,若是那一年,她没有寄居在林府,他没有救她,如今,她不会进退两难,亦不会与亲人天人永隔。
“主子,还是早下决断,若是让她知晓了些什么,咱们可就前功尽弃了。”她闻言,幽幽的叹口气,闭上眼睛点了下头,有泪划过面颊,在烛火的映照下,泛起微红的晶莹。
“主子,还有件事,近日里妍贵嫔和凌淑媛走的很近,还带了宁太医去给凌淑媛诊病,想来那药中的端倪,早被她看出来了。奴才还得知,那味药的分量不但没减,反倒增了许多。奴才瞧着,凌淑媛的时日恐怕无多了。”那个暗影中的声音再度响起,她闻言一怔,说道:“无妨,这本就是彤妃造的孽,本宫只是顺水推舟而已,不管谁捡了便宜,都只看着就行。”
半个月后的一天,天色渐晚,天边有轰隆隆的雷声由远及近,不一会竟下起雹子来,豆大的点子打在廊檐上,劈啪作响,打的树影摇晃不定,阵阵风刮过,薄薄的窗纸几欲刮出缝来。一阵疾风骤雨过后,冷冷的空气中尽是青草和着泥土的气息。
深夜,众人都沉沉睡去,不料忘忧宫里响起钟声,暄姸一下子惊醒过来,修纯进来报她,忘忧宫的凌淑媛薨了。她呆在那里,那样一个清丽如春的女子没了,她在这深宫里度过了短短的数载,真的可以忘忧吗。
暄姸顾不得梳妆,急急冲到忘忧宫,瞧见凌淑媛静静的躺在那里,连衣裳都没有人换,不由得垂下泪来,厉声呵斥道:“你们主子没了,你们还不赶紧给她换衣裳,就打算让她这样衣衫不整的走吗。”
满屋的宫人们这才止住哭声,忙乱起来,暄姸坐到她的床边,拿起篦子,细细帮她梳理头发,喃喃的说道:“妹妹走好,大仇得报那天,姐姐定会去你的坟上清香一柱告诉你。”
直忙到天边泛起灰白,暄姸方才回了宫,疲累的连早膳都没有用,在殿内燃了梅花香,她瞧着慢慢升腾的香气,叫了修纯进来,低声说道:“去后面把那个如意童子白玉枕取来,悄悄的给慧妃送去。”
三日后,凌淑媛风光大葬,追封凌妃,死后哀荣于她又有何意义呢。
清扬到暄姸宫中,她见他眼窝深陷,布满血丝,就知他这几日过的不好,忙沏了杯菊花茶递给他,他抬眼看着暄姸,苦涩的说道:“前些年,媛馨走了,如今,若凌也走了,她伴了我多年,走的时候,我却没在身边。”
说着,声音哽咽起来,暄姸没有想到,清扬竟是如此念旧之人,半刻之间找不到言语安慰,只能揽了他的肩头,轻轻抚着他的背,他续道:“暄姸,我很怕,很怕你们有一天都会离开我。”
不等他说下去,暄姸就截住他的话,说道:“我断不会弃下你一个人先离开的。”
清扬只低低的叹了一声,说道:“暄姸,若是当年我没有要这皇位,如今,我们该是多么自在的人啊。”
暄姸愣住了,心中打了无数个结,百转千回绕不到头,若是,世上怎会有那许多若是,若是那一天,她没有上那云亭寺,若是那一年,她没有去岭南找父兄,若是那一夜,她没有投宿在那间客栈,若是那一年,她没有放清雅离去,若是,若是她根本就没有认识过他们,她该是多么自在的人啊,又怎会在这红墙内暗自神伤,只是光阴似水,再难回头罢了。她就这样呆呆想了许久,想到宏儿,她试探的问道:“凌妹妹留下的独子,你打算怎么办。”
清扬愣住了,看着暄姸,许久,他才吐出一句:“彤妃想要抚育。”
“不可。”暄姸脱口而出,清扬却轻轻一笑,说道:“我未许,当年,我以彤妃要打理六宫之事,无暇分身为由,拒绝了她要抚育媛馨之子的要求,如今,我亦可以用同样的理由拒绝她要抚育若凌之子的要求。”
暄姸笑了,笑的那样轻松,原来清扬一直都知道,他知道如何去保护一些人,拒绝一些事。暄姸轻笑的问道:“那你意欲如何呢。”
清扬却托起她的下巴,那样暧昧的姿势让她的脸有些发烫,想要用力撇开,无奈却被他紧紧握住,他说道:“你觉得呢。”
暄姸极力甩开他的手,清了清声音,说道:“文妹妹有一女,淑妃姐姐有一子一女,这宫里位分最高却膝下无子的,就只有皇后和慧姐姐了,不知皇上意属于谁。”
“媛馨的独子,曾交与皇后抚育,却最终夭折,我不愿再冒这个风险。”清扬叹道。
暄姸点头说道:“那就唯有慧姐姐了,想来不会有人有异议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