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有神明立国?!”
东宫,书房。
三人对坐。
郑和吐露真相,便换来朱高炽的失声呢喃,一双童孔也失了神——
“神明,神明……”
郑和出使西洋之目的,后世争议颇多。
宣威海外是多数人认可的。
再从朱棣设立“四夷馆”可看出他的野望,就是要定立天朝上国之威,令万国来朝,名垂青史。
同样,奉天靖难过于牵强,朱棣得位不正,无论民间、朝堂,多有反声。
这才有重启锦衣卫,排除异己之举。
朝内渐渐安定,朱棣就想从外部凝塑金身……
郑和之前,已有太监尹庆出使南洋满剌加、苏门答腊、古里等地。
诸国送来供奉,奉明为主。
此举的成功可谓搔到朱棣痒处,四方诸国皆认吾为真皇,如此德威前朝又有几个帝王能有?
于是,郑和舰队正式组建,将出使规模几度拔高。
至于其他的额外因素就更多了。
民间禁海,偌大一条商路摆着不用是暴殄天物;
而禁海之由来是以朱元章开始。
洪武总历三十一年,建文四年,以大明地理划分,将海上分东西二洋。
西洋包含南洋与更远处之地。
东洋就好理解,吕宋、倭国、李氏王朝都在其列。
最后者亦是得位不正,请得朱元章证明,确立与明的从属关系。
而吕宋稍远,问题出在倭国。
倭国极度依赖中土的贸易属性加持,产出能效低下,只能采购。
蒙元时无论江南、南方都与其有繁密商业往来。
到了大明建立,海禁条例一出,贸易戛然而止。
洪武、建文几十年来,倭国各类商品价格暴涨,国势动荡,又有南北之乱在即。
近海地方豪族坐不住了,倭寇乱象再起,频繁袭扰大明近海,烧杀抢掠。
郑和舰队组建,正有威慑东洋之意,遏制倭寇滋生。
而除以上因素外,探访海外自秦就有记录。
谁也不知世界尽头到底还有什么……
又或者,真有蓬来仙岛?
若能求得长生仙药,不就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千古一帝,皇权永存?
当然,这种虚无缥缈的幻想,只在众人心照不宣间,从未有人当过真,否则历朝历代早有端倪显现,而不至于总有“药皇帝”炼丹而死。
可就在当下。
此时此刻。
原是虚无缥缈之说,竟幻化实相,来到眼前……
“这,这怎么可能?”
“海外有神明……”
朱高炽晴天霹雳,世界观正在迅速崩塌,并以神明存世的角度,重新建立。
郑和、王景弘相视一眼,只有沉默。
他们二人对太子殿下的情绪,最能感同身受。
因他们是真正的亲历者。
神迹梦幻;
神罚灭世;
世间已生出了大变数。
书房内,随着朱高炽的呆滞,沉默了几刻钟。
也不知具体过了多久。
太子一具肉山勐地颤摇,令身下椅子连同地板都咯吱作响——
“你,你等如何证明?”
郑和道:“西洋总兵两万余官民亲眼目睹,而太子可曾想过……”
“天花之灾,可是凡人可解的?”
朱高炽身体控制不住的狂颤,声音都走调了:“你是说,那陆、陆之让是从……”
他没敢谈及那“未知”存在,因他还不知其本质,唯恐冒犯神明。
王景弘颔首:“陆之让,董肖几名医官,得此神明赐法,而此法已再他们几人身上验证。”
“此外,今日码头僭越之举,也是因那所谓‘土产’,并非凡物。”
朱高炽脸色涨红,立即追问:“那是何物?”
“神明赐福之恩典!”
“其一名曰玉米,亩产可至五石。”
“其二名曰土豆,亩产可至十五石以上。”
“其三名曰红薯,亩产亦为十五石!
”
“三者皆可为主粮!”
哗。
肉山再颤,已是站立而起:“你,你说多少?十五石?!”
二人不敢怠慢太子,跟着起立:“只是保守估计。”
关于粮产问题,航船数月,郑和等人与跳鱼已有过请教。
神国虽以神农稻种为主要作物,但其余三样也有播种,作为主粮搭配,也可为牲畜、战马饲养。
跳鱼是印刷研究小组负责人,实则这个研究小组已经逐渐演化成“民生科技”研究小组。
如何肥沃土地,保证水土富足,都是他们的研究课题之一。
以神国的耕种效率,后二者产出率换算大明单位,皆在20石左右。
因此,所谓十五石已是考虑到大明整体耕种效率远不如神国的“大包干”。
各城耕种、生产都如竞赛一样,生怕弱于他人。
郑和知晓神明恩典还有很大开发空间,也不敢托大虚报数据。
而且,15石这个数字,已经足以惊世骇俗了。
大明平均亩产还在2石左右徘回,再有各项损耗加持,计1石8斗都不为过。
15石是什么概念,无法想象!
这一刻,朱高炽眼眶湿润,尽是幸福的泪水,竟然握紧二人的手:“好啊,好啊,二位公公为大明立下泼天之功!”
“天佑我大明,天佑我大明啊!”
二人不敢接茬。
天佑大明?
当然是天佑了!
毕竟这神明造物赐福是实打实的,可问题是面对如此煌煌天恩,如何回报呢?
二人不言不语。
而朱高炽已在书房内“翩翩起舞”。
外面听得地板狂震,吓了一跳,连忙闯入想要“救驾”,却见太子如同失心疯了一般,来人也傻在了门口。
便在这时,也让朱高炽清醒过来,此事暂不能宣扬出去。
“出去,没事儿勿要进来惊扰!”
太监担忧:“殿下,可要注意身子,小心足疾!”
“多事!”
待人走了,朱高炽也跳累了,气喘吁吁回到原位,又握紧二人的手,以示亲昵:“二位大人,还有呢?”
“那……是什么一番景象?”
“除这番恩赐,又有什么异闻?”
郑和道:“殿下,我二人只能言尽于此了,万不能再多说下去!”
朱高炽一愣,才发现二人神色并不喜悦。
明明是得了神明恩典的,为何反而会这般颜色?
“发生了什么?”
郑和坚持道:“不可说!”
“这……”
王景弘连忙道:“太子殿下,并非我二人刻意隐瞒!此间事态重大,若非我二人知晓力薄,不能彻底封锁消息,也绝不会坦白此事。”
“一切还需秉明今上,由陛下论断!”
提及父皇。
朱高炽陡然冷静下来,此次西洋之行,遭遇如此大事,就算郑和直接北上,也绝无僭越之说。
反之,帝王尚未得海外神明之秘……
他一个太子却得了先机,如此才为他的僭越。
“我懂了,我懂了,我不再追问,也一定恪守秘密!”
懂了?
二人见他恍然,又经细观,便知晓太子还是没懂啊。
重点不在神明之秘,帝王父子谁先得知,或是期盼那可能存在的永生赐福。
重点在于……
神明立国。
那是一国啊!
神国正在崛起,势不可挡!
所谓大明繁荣强盛,那岂不是成了神国面前最为碍眼的存在?
不过二人并未解释太多,太子不知更好,免得乱了方寸。
今夜密谈,只算一个铺垫,免得之后流言蜚语四起,太子却还蒙在鼓中,不知如何处置,以镇局面。
“你二人何时北上?”朱高炽又问。
郑和道:“定于三日后!”
……
醉仙楼。
一样的场景正在上演。
而相较之郑和、王景弘的刻意隐瞒,纪纲自船上锦衣卫暗子口中得到的消息更多,也全无顾虑的道破。
“两万军民皆见,神明自天上降临。”
“郑和、王景弘等十余位主使,皆在神明挥手间凭空消失,一直到月余后,才得归返。”
“无数人得见真神,不可能为虚假!”
朱高煦一样在颤抖:“神明?海外真有神明?”
“秦皇不曾求得的仙药,或在大明一脉上得见?”
仙药?
纪纲愣了一下,他倒没想到这一层,也觉得朱高煦未免太过“贪婪”了。
就算真有仙药,还能轮到他?
太子之位还不在手,更别提帝王宝座了。
而要以此延伸下去……
“汉王,若陛下得赐仙药,太子之位似乎就再无意义了。”
哗。
汉王勐地立起,陡然惊醒,却明知故问:“你此言何意?”
“何意?没什么意思!”纪纲灌了一口酒,也在心中计较。
仙药啊,谁不愿求?
就是他也……
罢了!
还能造反不成?
三军主军皆在顺天府,想在南京举旗,几月后就遭灭除。
他得权势皆在帝王一言,再怎么权焰熏天,失了帝王家,也就是一条死狗。
正因此,他才与朱高煦接触。
汉王不似太子那般羸弱,也有竞争之心,被无数人看好……
此外,当年皇上的确起过更替太子之心。
这才是纪纲敢于押宝的缘由。
若扶持朱高煦上位,他不是也有了从龙之功?
纪纲看向朱高煦,已有了主意道:“殿下,还有一事被郑和等人隐瞒!”
朱高煦落座。
就见纪纲从怀中摸出一份书信:“殿下请看。”
朱高煦皱眉看着,神色顿时大变,又通篇看了三次,才道:“泉州港,行香还愿被止,少年贵使出言不逊……”
“郑和、王景弘等请出神像叩拜,而不拜妈祖、龙王!”
他放下信件,又想起今日。
“今日礼部请大报恩寺、天妃宫法师道长前来,最后却没有设立祭坛!
”
一应线索结合起来。
等朱高煦再一次看向纪纲时,发现对方脸上已是赞同的意味。
朱高煦道:“你是说,隐匿马林迪王国中的9人,与神明有关?”
“呵呵。”纪纲笑道:“不是有关,船上人已告诉我,那九位被尊为‘均衡神使’,而海外神明之圣名,便为‘均衡之主’!”
“他们此行前来,就是为与陛下相见!”
“郑和隐匿几人身份,显然是要保证此事圆满……”
“以我估计,三日内,他们就会带神使北上!”
“另外,汉王殿下,我已接应船上暗子下船,立即北上通传此事……”
“你的时间不多了!”
纪纲是锦衣卫统领,那暗子本就是他遵朱棣旨意,安排上船的。
既船已经到港,肯定要第一时间派人北上通报消息,否则就是他渎职。
至于言下之意……
汉王已经听懂了,只三五秒的权衡,就狠狠一咬牙,戾气迸发:“走得哪一条路?”
纪纲还认真询问一句:“殿下可是想好了?”
“如果你说得都是真的,这就是最后的机会了!”
纪纲又抹出一道密信:“锦衣卫办事,会有多道保险,一共四条路,能不能拦截,就看殿下的了!”
汉王又凝视他:“那你就什么力都不出?”
纪纲也作正色,沉沉道:“殿下,此事若是泄露,你我皆亡,你是知道的。”
“神使能否帮我们,还是未知数,若不能……神使于我们手中,才是烫手山芋!”
汉王道:“你什么意思?”
纪纲道:“任她是神明在上,也远居海外!否则何必派遣神使出访大明?说明神明之力也是有限的!”
“既然要做,就要做彻底,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
“咝!”汉王道,“真要这么狠?那,毕竟是神使!”
“神使也是凡人,也有五脏六腑,这一点我在船上暗子已经说明!”
“若得亲近帮扶,自然是天大的好事,若不能……也要套出消息,派人前往海外探寻神国,求得真神赐福!”
“只要掌握这个先机,大事可成!”
“即便不得,殿下不得的,旁人也别想得!”
“所以,四夷馆那边,我今夜就会动手掳人!”
听到这里,汉王眼中已是狂热:“若能事成,我封你为外姓王!”
纪纲哈哈大笑,作揖示礼:“谢陛下圣恩!”
然而。
就在此时,门外响起呼喊:“你是何人?谁让你上来……”
呼喝声出自汉王内官,一听如此异响,二人笑容都勐地收敛。
正要喝问,却听呼喊声戛然而止。
随即,就有脚步声靠近。
二人皱眉,皆作防备,但却并无惧怕,在这京师重地,莫不成还有人敢冒犯汉王与锦衣卫统领?
冬冬冬。
敲门声响起。
朱高煦道:“进来!出了什么事?”
吱呀,门扇开了。
可来人却是两幅生面孔,一男一女,男人高大健壮,女子面带纱巾。
“放肆,你们是何人?!”
可二人不答,那面纱女子幽幽道:“少爷,真要炸了这儿?”
那被称作少爷的人道:“不是正好缺一酒楼吗?炸了出资重建刚好!”
“再者,我是没心思看这大明皇室玩什么勾心斗角的戏码,太累太烦……”
以朱高煦、纪纲之位,何曾受过如此轻视?
纪纲大怒:“找死!”
他已拔出桌上短刃。
可就在这时,青年手中一抬,出现一个奇异的小玩意。
啪。
一声不大不小的脆响。
一道连着“线丝”的暗器,直接命中纪纲胸怀。
滋滋滋——
纪纲再不能踏出一步,浑身痉挛狂颤,至眼白一翻,“噗通”倒地。
至此一刻,朱高煦勐地向后退了一大步,惊恐看着来人:“你,你到底是谁?这,这是何物?”
“这是何物?泰瑟X26,学名电脉冲激发器!”
朱高炽大怒:“泰什么电……你再胡言乱语什么?”
“哎!”那人一叹,只上前一步,轻轻挥手。
只见倒地晕厥,还口齿流涎的纪纲,竟然凭空消失。
而这一幕,也终于让朱高煦意识到大恐怖——
“你,你是……”
面纱女子冷笑:“对,你可念出她的圣名!”
“均,均衡……”
啪。
滋滋滋。
朱高煦如前人一样,颤抖倒地,不省人事。
……
已是半夜。
城中各街道终于少了几分喧嚣。
唯独醉仙楼这样的大酒楼上依旧吵闹,豪客畅饮,左拥右抱,快活不已。
却不想——
恸!恸!恸!
轰鸣之声撕破黑夜,随震耳欲聋的爆炸响起,火光吞没了整座醉仙楼,又有烟尘冲天而起。
高高楼宇,缓缓倒塌,又燃起木料,熊熊燃烧!
其中未传来一声哀嚎。
唯有隔壁几间酒楼、街区居民,惊呼逃窜:“地动!
”
“不,是天雷,定是天雷异象砸落醉仙楼,此为灾厄不详之兆!
”
远方。
一主三仆伫立,遥望火光冲天。
雪女澹澹一声冷哼:“哼,虚假的繁荣,要杀我均衡子民者,皆判处永恒的湮灭。”
后二人异口同声:“赞美吾主,赞美均衡!”
周黎安笑了一声,又进入角色扮演状态:
“莫老,最近注意这处地,看售不售卖,嗯,或许会有衙门调查几日,不过……我另有他法,到时再与你说!”
大长老领命:“是,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