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日,粮商们再次登上明月楼,伙计纷纷来报。
码头的纲船一艘接一艘,这次一下子运来了以往一个月才能送到的纲粮!
而陇右的商队再次开始大规模进城,低价粮食再次敞开供应全长安!
韦见深差点一个踉跄跌倒。
可是糟糕的事情来了,户部的差役手持之前粮商和沉郎中签订的契书,说今日已经运到的纲粮,已经超过了之前定金所购的粮食,需要三十二家粮商再次补齐购粮款!
韦见深咬咬牙,将前几日赚的钱掏出来,补足了户部需要的购粮款,打发了差役之后,众人再也没有宴饮的心情了,纷纷从明月楼散去。
韦见深有些心神不宁,从明月楼归来他又去找沉郎中打听消息,可是他家人说沉郎中被户部派出去巡视漕运公干未归,韦见深只能悻悻离去。
韦见深总觉得有些不祥的预感,他没有宠幸姬妾,而是在书房和衣睡去,到了后半夜果然被管家摇醒了。
“大爷,不好了!”
“何事慌张!?”
“码头,码头又来纲船了,比昨天还要多!”
韦见深脑袋嗡嗡的响,他连忙冲出房间,连鞋子都没来及穿。
等到他来到码头,看到一艘接着一艘的纲船,脚下一软差点昏倒在地。
其他粮商也得到了消息,纷纷来到了码头之上。
他们看到纲船靠岸,白花花的粮食从船上卸下来。
要是前几日,这些粮食是和黄金一样珍贵的宝物。
但是今天,这些粮食就是催命的符。
一个身穿官袍的年轻官员,将韦见深等商人召见到面前。
“在下翰林学士江伦,奉殿下诏令联络户部事,你们是长安粮商吧?”
众人点头,江伦拿出之前的契书说道:
“这份契书还记得吧?你们已经补齐了前几日的购粮钱,但是今天的粮食也到了,请尽快补齐吧。”
众人两眼一黑,韦见深连忙问道:
“江翰林,不知道今日运来了多少粮食?”
江伦澹澹的说道:“这几日广通渠涨水,漕运通畅,加上洛阳战事结束,多余的军粮也送到长安救市,这些粮食恐怕要比前几日加起来的都多。”
完了!全完了!
韦见深彻底昏了过去。
江伦冷冷的说道:“契书上写的明明白白,三日内凑不齐购粮钱的,之前的购粮钱全部没收,前几日买的粮食全部退回给户部!”
“若是凑不齐,诸位就等着抄家吧。”
说完这些,江伦带着属下离开,只留下这些粮商在风中发抖。
众人互相看了看,又看了看昏倒在地的韦见深,大家一言不发,纷纷各自离开。
韦见深的管家掐了半天的人中,总算是让韦见深苏醒过来。
韦见深一醒过来,立刻抓着管家说道:“吩咐所有铺子,低价卖粮!”
“大爷,多低的价格?”
“多低?最低!要比全长安任何一家店铺都低!”
契书上是各自认购份额的,只要交齐了自己份额的缺口,户部就不能动手抄家。
如今韦见深把能借的钱都借了,想要补齐缺口,只有把手里的粮食卖了。
可是要卖粮食,自然要比别人便宜,要知道剩余三十一家粮商,可都是和韦见深一样的处境。
所以韦见深一醒来,就立刻意识到,这是自己唯一的机会了!
第十一日,长安百姓突然发现,几乎所有粮店都打出了低价的招牌。
前几日还在十倍价格卖粮食的粮店,已经改成了五倍,三倍,两倍。
而京兆韦氏的商铺,直接按照钱乱之前的价格出售粮食!
百姓还没来得及去排队,只看到长安东、西、南四个门大开,长长的陇右车队带着粮食,冲进了长安城!
而《长安日报》的头条,就只有两个大字——“半价”。
那些在韦氏粮店门口排队的百姓一哄而散,纷纷冲向了陇右商人的车队。
韦见深听到消息,立刻让伙计挂出了四折的招牌。
可是这一切才是灾难的开始,见到韦氏粮店挂出四折,其他粮商纷纷挂出三折,甚至有人二折出售。
契书上的份额并不是平均认购的,韦家实力雄厚一些,自然认购的份额多。
有些小粮商身价薄,认购的份额就少。
相应的,这些小粮商船小好调头,只要能把手里的粮食卖出去,还有补齐的机会。
韦见深的眼睛里满是红色的血丝,仿佛是一头择人而噬的饿狼,他喊来伙计,让所有店铺挂出了一折的招牌。
紧接着韦见深开始拜访家主,却吃了一个闭门羹。
韦见深找了一圈,没人愿意再借钱给他,就算是他拿出自家的产业抵押,所有人都无动于衷。
韦见深绝望的准备返回家中,却发现自己家已经被贴上了县衙的封条。
韦见深连忙拉着衙役询问,却听到衙役说道:
“你们韦家争产,你们家主告到县衙,说你们这一支侵占族产。县令让我们先封了你家宅子,等到官司判了再说。”
韦见深看到一家老小都被赶到了屋外,妻妾纷纷冲过来拉着他啼哭。
“全完了!”
韦见深大喊一声,翻身上马就向坊外狂奔而去。
第十日傍晚,长安城内的大慈恩寺被人骑马闯入。
上次慈恩寺勾结东宫事发之后,包括主持在内的众僧自焚于慈恩寺塔后,慈恩寺再也没有之前的香火。
而慈恩寺塔也被荒废,这座曾经的长安最高建筑,塔身只剩下了残垣断壁。
不过慈恩寺塔上还有一些部分没有烧毁。
闯入之人披头散发,径直爬上了残存的塔身,然后纵身一跃而下。
经过确认,死者正是韦见深,另外有十五名粮商在家自尽。
可是有契书在,人死也不能帐消,户部的库兵查封了这些粮商的家产,把他们之前囤积的粮食全部充入国库。
经过户部的清查,最后只有八家粮食商人低价抛售粮食,最后补足了需要补缴的榷买钱。
但是这八家也是元气大伤,几乎将所有的产业全部变卖才得以幸免。
不过长安的百姓只会为这些粮商之死欢庆,长安的粮食价格总算是降了下来,回归到了钱乱之前的水准。
而经过这一次的粮荒,乾元重宝的价值也重新回到了一比三的兑换比例,也算是回到了正常的价值。
而朝廷也开始按照市价,向低级官员发放俸禄,长安上下都称颂朝廷。
除了实发官员俸禄之外,越王主政以来也做了不少实事。
朝廷俸禄自然不能随便提升,但是越王提高了在长安官员的待遇。
三省六部和各寺监,都可以从长安的酒楼订盒饭,每日午时送到衙门去。
如果遇到晚上加班,也同样有一顿饭可以吃。
有些家中贫苦的官员,还会将盒饭打包回去给家人吃。
户部作为朝廷的财神爷,午餐的标准是相当不错的。
第五琦看着盒饭中丰盛的饭菜,却动不下快子,他看到江伦来吃饭后,就急匆匆的端着盒饭坐到了江伦身边。
第五琦知道这次对粮商的“战争”,幕后都是江伦的手笔。
漕运淤塞后,工部立刻派去了官员督导清淤,但是熟悉漕运的第五琦知道,淤塞根本没这么容易疏通。
那些通过漕船运送到长安的粮食,根本不是来自江东!而是陇右的粮食!
和粮商签下契书,一步步让粮商入套,这一切都是江伦在幕后主使的。
第五琦在户部有很大的人脉,那个负责榷卖纲粮的沉郎中就从户部失踪了,据说被派往了江南的盐院监盐去了。
让第五琦不明白的是,明明越王可以直接抄家,为什么要这么大费周章?
江伦也看出了第五琦的疑惑,他吃了一口菜说道:
“做这些,都是因为通商寺。”
“通商寺?”
江伦说道:“人无信而不义,朝廷也是如此,为什么高宗要改朝廷专卖为榷卖粮商,在江东改革盐法的第五计相难道不知道吗?”
第五琦点点头,其实他在江南的盐法改革,也和长安的粮食贩售改革差不多。
垄断盐业,然后向商人榷卖盐引,这也是因为第五琦看到了官营盐业成本和腐败的问题。
长安的粮食生意,如果官府做肯定亏钱,而且是个亏钱的无底洞。
从纲粮转运上就可以看出来了,朝廷从江东运送粮食到长安的损耗极高,有时候甚至能够达到五成。
这其中多少是真的损耗,多少是贪墨的,谁都说不清楚。
江伦说道:“商人囤积居奇,确实是十恶不赦,但是如果每次都抄家,那就没人会做粮食生意了。”
“市场的事情,要用市场解决,这次让粮食商人知道投机倒把的下场,活下来的粮商就会心存敬畏。”
“殿下建通商寺,就是为了让安分守己的商人获得安全感,朝廷不是养肥羊,只要不违反朝廷法令,朝廷不会随意侵夺商人的财产。”
“但是商人也不可以肆意妄为,这些扰乱粮价,在长安制造饥荒谋逆的商人,朝廷不动用法司,也能让他们倾家荡产!”
第五琦心悦诚服问道:“这是为了商税了?”
江伦点头说道:“商人获利,自然要纳税,大唐对商人的税太轻了,通商寺不是为了保护商人,而是为了更合理的征收商税,这些还需要第五计相鼎力相助!”
第五琦连忙说道:“敢不从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