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来香,是勾栏妓院中的一个荡妇。凭借着一身躯体赚取得了上百万的金银,可是最后还是穷困而死,草草埋葬在了乱坟堆中。
夜来香本来是良家女子。姓秦,小字阿香。出生在维扬,而寄居在苏州长大,一直住在苏州,时间久了,说得一口流利的苏州话,服饰妆扮,也都是效仿苏州人的样子。夜来香本来就生得娇娆艳媚,尤其善于卖弄风情,因此,见到她的人,没有一个的人魂魄不被她深深迷惑。
起初,夜来香许配给了县衙中的小官,听说别人家里贫寒,一天仅仅能吃饱三餐,夜来香心里很不愿意。
左边邻居徐家的儿子,是个轻佻放达的少年,常常打扮得无比光鲜,穿的衣服鞋子都是光彩照人,看上去像是贵族家中的子弟,一副风流潇洒的样子,脸上总显得洋洋自得,沾沾自喜。
偶尔和夜来香在巷口和夜来香相遇,两双眼睛相互注视,两人不觉显得十分爱慕欣悦,可是夜来香因为有女伴在旁边,始终没得和徐子说上一句话。
女伴之中,有个叫薛九娘的,和徐家是中表亲戚,有一次,等徐子走远了,对夜来香说:“那真是窃玉偷香的高手,和他相好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和他相好的刘琼枝,是勾栏之中的绝色女子,常常把他人和她夜合的钱财心甘情愿地送给他,世间便宜的事,都全被他占去了。以后,真不知道谁家的女儿嫁给他,让他去享受。”
夜来香听了薛九娘的话,默默地记在心里,不觉有些得意。
一天,夜来香倚靠在门上小站一会儿,徐子从面前经过,瞥见了她,又故意停下脚步,满脸含笑地盯着她看,手里拿着一把扇子,慢慢向她走去。
夜来香的父母那天刚好都外出去了,也一脸含羞地向徐子招手,把他带进屋室之中,落花有意,流水有情,鸾颠凤倒起来,成就了一番好事。
从此,徐子时常乘隙就会来和夜来香欢会。
夜来香的卧房外本来是一条大巷子,窗户边有一株树木,枝叶繁茂,可以攀援着树木上下,夜来香和徐子约定,叫他夜深人静的时候,就从那里进去。
渐渐地被左邻右舍的人知道了,纷纷私下里谈论他们的丑事。
夜来香心里想这样也不是什么办法,就和徐子商量,在夜里一起逃走了。
起先到了金陵,居住在旅店之中,口袋里的钱本来不多,几个月之后就花光了,整天抬头看着屋子叹息,也想不出什么办法。
徐子和一个叫施五的赌博之徒关系友善。
施五见到了夜来香,很艳慕她的美色,就对徐子说:“这真是天仙变成的美人,要是愿意把她卖到章台之中,还担忧什么没有银子,上千两银子立即就到手了。”
徐子只不过喜欢玩弄艳美的女子而已,夜来香再怎么美貌,相处那么久了,早已觉得有些腻了,感觉还是没有自己到处寻花问柳有乐趣。认为施五的主意不错,就请他做介绍,把夜来香卖到钓鱼巷的龚老妪的妓院中,以八百两银子的卖身钱立下了契约。
徐子诓骗夜来香说去秦淮河上荡船玩耍,消遣时日。等到了利涉桥,径直登上龚家的水楼,“丁”字形的帘栊前,波光荡漾,水里映照游人的影子,别有一番雅致的情趣。
妓院中的众姐妹都出来观看新来的新人,都啧啧称赞,羡慕地说:“真是好姿色啊!”都惭愧自己比不上她。
夜来香见到这样的情景,知道被骗了,急忙寻觅徐子,可是徐子早已走得无影无踪了。
夜来香不觉放声大哭起来,自己一个人被骗入了妓院之中,还能到那里去,真是不想活了。
龚老妪又来再三连哄带骗地安慰,带着她进入房栊之中,里面的帷帐被褥,华丽耀眼,夜来香从来没有见到过。
接着,龚老妪又打开衣柜,里面的衣裙炫丽无比,盒子里还放着光灿灿的珠宝和金手钏,又对夜来香说:“这里进出都是富豪贵名流、贵家公子,要是被他们赏识看中了,所掷给的缠头费,真是难以计算,金玉啊、锦绣啊,还担心不能堆满屋子吗?况且今天拥着潘安,明晚有对着卫玠,整天都是美男子围绕在身边,温柔乡中的艳福,怎知道日后不会被你全享尽呐!”
夜来香听了龚老妪的话,颇为心动,众位姐妹又来相劝,因此,就安心地留下了。
夜来香既然已经坠入了烟粉丛中,没过多久,便艳名鹊起,名噪一时,枇杷巷门前,车马如云,都是慕名而来。
然而,夜来香已自行抬高自己的身价,不是纨绔子弟、富商大贾,也不轻易接见。向客人索要钱财物品,都是随心所欲,想要什么都要让客人送她,要是不能满足她的要求,就把门关起来,不让那客人进门,以后也休想再见她,客人也没有人敢违逆她的心意。即使是最吝啬的客人,一看到夜来香的面貌,常常立即破开自己封得好好的口袋,把口袋翻倒出来,也不感到可惜。
有个军门从边关抵御外寇凯旋回来,携带着丰厚的资财,想要寻觅一位阿娇贮藏在进屋之中,消闲遣闷。
有人向他说起了夜来香的美貌,立即就前去会见,一见面就被她的美深深吸引住了,整天都留宿在夜来香的房里,不再出去寻找别的女子了。
军门带着夜来香游览西湖,有大员前来拜见他,看见后舱中有女子,认为是军门带着内眷一同来游览,就派遣女眷进去问安,夜来香居然已军门的夫人自居,得到优厚的犒赏。
偶尔行走在六桥、三竺、孤山、岳墓等地方,见到她的人都认为她真是神仙一样的人,并不知道是妓院中的尤物。
军门前后馈送给夜来香无数的钱物,并给她赎身脱籍了,打算纳娶她为小妾,然而始终没得到,夜来香不屑于给人家做媵妾,最后,两人闹得不欢而散了。
夜来香从此自立门户,购置美貌的女子,蓄养艳美的婢女,仆婢等十几人,自己则随意指使她们,奢豪的享受,真比得上富贵之家。
又在莫愁湖边构建了一栋别墅,回廊曲折,亭榭错落,阁楼门窗,深处在云雾之中,可以画入画中,构成一幅胜景图了。在当地,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宅第了。凡是遇到心里满意的好客人,就招致到那里去居住。
夜来香渐渐地也想亲近诗书史著,喜爱起风雅起来。
年小的时候,曾听到过祝安甫公子弹琴,音韵抑扬顿挫,泠泠动听,旨趣深远,就想要学习,而没有得学。
现在听说有个桐居士,对于琴道很精通,花重金聘请来教授她,学习了三个多月才学成,所弹奏的声音也是非同凡响。渐渐地认得一些字,能作一点小诗了。
十分地敬爱文士,每当遇到乡试的时候,上下江的文士都聚集到省城来,夜来香必定会在别墅摆设筵席,邀请知名的人士前来赴宴,饮酒评花,赋诗联对,几乎天天如此。
只要有才学,有贫寒没有盘缠的,夜来香就提供给他们路费盘缠,有遗漏被排斥的,夜来香就去和当权的人说,帮他疏通,仍得以参加考试。
因此,夜来香爱才的名声,四处传扬,大江南北,传为美谈,众人能结识她一面,都感到无比的荣幸。
夜来香自己起了一个号叫“香严仙子”,她那双明媚的眼睛总是显得脉脉有情,让人见到了就喜欢,粉嫩的脸颊总是那么妍丽,体态绰约,性情又倜傥不羁。
每当筵席终了,客人散去的时候,就留下一位中意的客人过夜,解下薄薄的衣衫,悄悄地挑亮银灯,温柔缠绵的时候,真是叫人销魂荡魄,即使成佛成仙的那种妙趣,也难以比喻。
好事的人便称她为“夜来香”了,还写了几首诗句,一起凑成了《十香曲》来送给她,评说她的风流香艳,分别是:
其一吹气如兰麝,临风解玉珰。
夜深索杯茗,枕畔口脂香。
其二委地云鬟重,临窗卸晚妆。
银灯斜背坐,微送鬓丝香。
其三耳鬓厮磨际,凭栏小语长。
初疑花送香,不道是衣香。
其四玉颊朝霞晕,冰肌夜月凉。
偷从偎傍处,领取粉痕香。
其五豆蔻梢头绽,鸳鸯叶底忙。
双峰高并处,滑腻自生香。
其六玉体横陈夜,巫山梦楚襄。
醒来腰力弱,微带汗珠香。
其七贴她疑莲涌,凌空若鸟翔。
暗中休摸索,但觉绣鞋香。
其八十幅拖来缓,双钩覆处藏。
罗裙春不隔,那识自然香。
其九别有销魂处,温柔在此乡。
檀郎亲熨体,冷暖并成香。
其十弹筝称曲圣,刺绣号针娘。
一样平康女,谁能遍体香。
这组诗曲一出来,四处传诵,纷纷传抄,真是洛阳纸贵了。
夜来香积蓄了丰厚的财富,挥霍也变得不计较起来,不合夜来香心意的人,即使接受了他的金钱,照样把她拒之门外,能得到夜来香的迷香洞的人,只有那么两三个让她中意的人。
因此,怨恨她的人也多了起来,很多人都对她侧目而视,时间久了,祸事就发生了。
某个御史,某个当权的人,都是平日曾经被夜来香辱弄过的人,这时候,担当台谏的职务,听说夜来香近来的作为,觉得报仇的机会来了,自己*持着一方的大权,什么事还不是自己说了算。
就诬蔑夜来香窝藏盗贼,聚众赌博,立即拘拿她去审讯。
夜来香上下贿赂,也没有得免罪,于是,亲自到公庭上辩驳,哪里有人肯听她说话,反而弄得一身的钱财都被搜刮干干净净,自己也已变得是残花败柳了。
家中所有的东西,也横遭搜刮,被指定为赃物,全都充入官府,她聚集的艳婢妖姬,一时间也各自散去了。别墅也有官府估价出售了。
等事情弄清楚之后,夜来香被放了出来,然而已穷困得无立锥之地了,迫不得又依靠在别人的门下,靠卖身得钱,偿还官司所欠下的费用。
即使是带雨的梨花,怎么鲜丽,经过了几番摧残之后,也不会有以前的风韵了,然而,天生的三分姿色,在秦淮河上还是很少有人能比得上。
只是没料到,夜来香受到惊吓之后,时常悲愤忧郁,渐渐得了疾病,常常看着自己的影子喃喃自语,好像和人说话一样,病恹恹地坐在床榻上,已只剩下一把骨头了,没过几个月,就死去了。
徐子卖了夜来香,得到钱之后,也不敢立即返回家,就携带着钱到了汉皋,租赁了一间屋子,在门前开了一间小店铺,做起了买卖。
一天,有一个女子从徐子店铺外经过,见到了徐子,停下了脚步站在那里,犹豫徘徊。
徐子正感到奇怪,仔细认真一看,竟然是自己家东边邻居家的阿昭,原先也是熟悉认得的。
以前还是垂髫小女子,现今盘着高高的发髻,已经长大成人了,长长的眉毛,明亮的眼睛,居然出落得旖旎风流,姿态蹁跹了。
徐子就请阿昭到屋里去,叙话的时候,知道阿昭已嫁人了,只是夫家贫困,难以度日,整天和男人吵闹,正负气出走在外,就走到了那里。近来也渐渐地做起倚门卖笑的生活。
徐子又询问她的住处,和徐子只隔着两条巷子。
徐子邻居的老媪李姥,徐子向来称呼她为母姨,见有客人来了,也过来相陪。
徐子听了阿昭的话,对她说:“我近来也有了一些积蓄,日用所需,可以不必担心了,你也算没有郎君,我也还没有娶妻,何不迁来和我同住在一起,比坠入火坑之中,迎新送旧,出卖皮肉过活,不要好得多吗?”
阿昭似乎也觉得可以。
李姥也在一旁撺掇,极力赞成。
徐子又带着阿昭进入房里,打开箱子,拿出一锭锭的银子,堆放在桌子上。
阿昭心里爱慕不已,跟随他的心意也就不再犹豫了。
阿昭自从跟了徐子之后,帮着徐子料理家务,白天做各种家活,晚上就伴着徐子睡觉,正像是一对夫妻了。
李姥也过来,又买了一个婢女,供阿昭使唤。
一天晚上,徐子和阿昭准备了一些酒菜,正在庭院对饮,忽然见夜来香站在庭院中的梅数下面,向徐子招手。
徐子急忙走下台阶,向她走过去,问夜来香道:“你在金陵,怎么得脱身到这里来?”
夜来香说:“我和你本来是情意相合,才出逃在外,心里认为这一生也不容易,要和你永世相随,永不分离,你为何如此忍心,把我卖做娼女。现今幸好得以脱离了苦海,去向冥王申诉,肃清我的冤屈,这时特意来请你前去冥王跟前对质。你还想享受人间的乐事吗?”
说完,夜来香身后有两个皂隶忽然突起来,立即用铁索系着徐子的脖子。
徐子一下扑倒在地上大声呼叫,阿昭急忙上前来扶起他,而徐子口里已流出涎沫来,手脚已冰冷了。
请医师来看视,说:“这是鬼症,恐怕没有救了。”
又招请巫师来诊治,并说是冤魂索命,死在旦夕,恐怕也是没救了。
阿昭问徐子,徐子只瞪大两只眼睛直直地看着她,不说一句话,只用手指自己的心而已。
当晚,徐子一整夜都疯狂地叫喊,伏在枕头上,不住地叩头,说:“小人知罪了。”
李姥就和阿昭谋划,把徐子所有的东西席卷一空,逃走了。
徐子号叫了几天,并没有人过来问候。
死之后,邻居的人收埋了他的尸体,随意几抔黄土草草埋葬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