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阳县书生靳明,字无垢,祖上也是官宦人家。可是,那一年家乡收成不好,靳明便背起行囊,游走四方,由于居无定所,到二十三岁了他都还没有娶妻。
他搭船来到扬州,在西郊富室程氏家中坐馆,教授程氏家里的小童读书,宾主之间颇为融洽。
一天,来了一个乞丐老妇人,在村里讨饭,病得快要死去了,靳明慷慨拿出一部分自己所得的薪金,给老妇人购买棺材,收敛她的尸体,程氏也愿意出一块地埋葬老妇人。
老妇人死了,留下一个女儿,那女子自己说她十八岁了,面貌极为丑陋,流着鼻涕,一身污垢,常用又粗又脏的手指搔痒,一双泛黄的眼睛,毫无生气,佝偻着背,瑟瑟缩缩,穿着的衣服七缝八补,打满了结,还时时露出了手肘,呈紫黑色,人们见到她,都感到很厌恶。
她哭着把母亲葬下之后,蓬头垢面,像个囚犯一般,对靳明说:“我一个人孤苦伶仃,并且面貌丑陋,叫我到哪里去?”
靳明可怜她,就向程氏请求,说:“君家也不吝惜那一两碗饭,就豢养着这个孤儿吧!”
程氏就答应了,叫她去清洗身子,换上粗布衣衫,跟着家里的老媪,一起*作家务,烧火提水,倒也十分勤快,全家人都看得中,便叫她为“黑牡丹”。
过了一年多,靳明忽然得了神经麻痹症,精神委顿,全身骨架像是分离一样,整天睡卧在床上,大小便都需要人照顾。
程氏知道他无家可归,又可怜他还是单身一人,就对他说:“你要是不嫌弃,愿意让黑牡丹来供你使唤,但是她又丑又蠢,还请你谅解。”
靳明认为可以,就说:“总比没有人在身边的好。”
程氏就让黑牡丹到靳明的房里,服侍他吃药喝汤,倒也颇有耐心,只是手脚生硬,心性有些笨拙。
靳明见她左手上长有枝指,就是多余的小手指,于是给她改名叫“枝娘”。
从此,枝娘铺上柴草,睡卧在靳明的床边。夜里索要尿壶,不小心失手,尿壶摔碎了,尿水流得满地都是,还沾湿了被褥,靳明也没有责怪她。又有一天晚上,给靳明倒茶,不小心打碎了靳明心爱的古瓷杯,又有一次给靳明收拾书桌,打碎了靳明家传的香姜砚。枝娘感到很惭愧,心里感到过意不去,靳明也没有恼怒,反而安慰她说:“枝娘不必放在心上,这些东西的好坏,都有一定的定数,该坏的时候就坏了,谁也阻止不了。”
过了一个多月,靳明稍微有什么地方违拗了枝娘,枝娘凶狠地对他瞪眼,有时候还恶声恶气地咒骂,靳明也从来都不回答她,心想她照顾也够委屈她的了,抱怨几句也是应该的。
枝娘见靳明总是那么温和,忽然对靳明说:“我资质鄙陋,又已无路可走,承蒙你救援,感激之情一直深深藏在我的心中。主人叫我来服侍你,正好可以报答你的大恩,可是我又屡屡犯错,对你无礼,你又总是那么宽容,不跟我争执,能不敢在你面前露出真面目吗?你犹如独自藏在茧里的蚕,我好比求偶的雌野鸡。你不是好色的登徒子,我可也要毛遂自荐了,请你转给头去。”
靳明转头之间,枝娘也变成了一个绝色美人,螓首蛾眉,衣带轻飘,服饰艳丽,姗姗细布,楚楚可怜。
靳明大吃一惊,问:“你是人,还是妖?我这一把穷骨头,不能让你填饱你的肚子。”
枝娘看着他一副惊惧的样子,笑着说:“我是上清界的仙子,贬谪凡尘,该当配给世上之人。然而,满眼都是痴俗轻薄之人,没有一个如你这般长厚。前面故意装成乞丐,只不过掩人耳目罢了。现今呈现出真面目,聊且报答你的恩义,但是你得保守秘密。”
靳明又是惊讶又是欢喜,说:“能得仙子降临,我修了什么福了?但是丑变成丑了,主家一定感到惊骇怪异,并且屋里藏着美人,要招来别人闲话的,这怎么办?”
枝娘道:“这不用担心!外人看到我,仍然如前面一般丑陋。”
可是靳明仍然有些局促不安,说:“我固然不能让你睡在床边的地上,可是我一身病痛,又不能让你安睡在床上,这可怎么办,怎么办?”
枝娘道:“我正要给你治病,哪有床上床下的区别?”
晚上,枝娘便自己脱去外衣,轻轻地舒展着玉一般的手腕,上到床上,给靳明按摩。纤柔的手指揉捏着靳明的关节骨头,顿时病痛的骨头松软了好多。枝娘又用一双小脚,再三靳明的背上,按着经脉踩压了几下,问道:“是否感觉有一股暖气到达丹田之中?”
靳明道:“一股奇异的暖气由涌泉穴直往上冲,只是冲不到头顶,仍然感到酸楚,难以伸展。”
枝娘道:“这非要仙池的水来清洗不可。”
于是,把小舌头伸到靳明的嘴里,搅动了几下,把口水送入靳明的嘴里。
忽然,靳明的肚子中便发出咕噜噜的响声,骨节都通畅了,病痛忽然就消失了。
靳明一下跳跃起来,跪在床上叩头,对枝娘说:“你真能让死去的人再复活啊!以前我竟然有眼无珠,没有察觉出来。”
枝娘笑着说:“你两手空空,准备用什么来酬谢我这个大神医呢?”
靳明道:“摆上花香,早晚供奉,尊之如神明,敬之如师父,镌刻在心上,生生世世都不忘记。”
枝娘偎依着她,说:“琴弦都摆在桌上了,挑拨弹奏全由你了。”
靳明笑着道:“同床共枕,同栖同面,未免不太亵渎仙子了吗?”
枝娘低低嫣然一笑,也不再和他玩笑,于是,成了夫妻之好。
早上起来,古瓷杯和笔砚,打碎的东西,全都变回了原来的样子,安安稳稳地摆在桌子上,像是没有缝隙的天衣。
靳明微微观察枝娘的为人,体态袅娜,心性温存,和以前大不一样,不再像以前那样笨手笨脚,就私下询问她,枝娘道:“只不过故意那样试探你罢了,仙人的作为岂是凡人能够预料?”
程氏见靳明的病忽然就痊愈了,心里感到很奇怪,实在不知道是枝娘的伎俩。
靳明仍然向程氏请求,说:“沉痛的疾病刚好,调节护理还需要人,希望能把枝娘借给我,陪伴我的孤寂,当没世不忘君家的恩义。”
程氏听了,一脸疑惑,问道:“枝娘是谁?”
“就是君家的黑牡丹。”靳明就把更改名字的原因告诉程氏,程氏叫枝娘来查验,果然长有枝指,便许可了,见到靳明和枝娘那般亲密,就私下和人说:“靳公子大概有些怪癖,不然,择取侍妾怎么也不计较美丑呢?”他哪里知道,枝娘在靳明面前是个绝色美人呢?
靳明本来嗜好读书,如今他夜里和枝娘夫妻欢爱,白天就咿咿唔唔地念书,写好了八股文就放在桌上,摇头晃脑地高声吟诵。
枝娘好像感到颇为厌烦,等读到靳明写的文章,立即皱着眉头,说:“你是个老诚君子,缺乏灵敏的心思,生得俊秀非凡,而没有丰富的象形力,你这些文章都是老套路,缺少新花样。像这样拼拼凑凑的文章,怎么能取得高官呢?”
靳明道:“我身体有病,你用手脚当刀圭,把我治好,我的文章有病,你又用什么来医治呢?”
枝娘笑着道:“这个,我这神医也有高妙的法子。请你暂且丢下书本笔砚,可以吗?”
靳明道:“好!”
晚上的时候,枝娘都带着一些酒菜和琵琶到靳明的房里,染上蜡烛,夫妻相对,饮酒作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