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摄现场正在进行男女主跳水的戏份,冯都指着场景怒吼:“这是前半段的重场戏!男一从这个角度冲过来,难道就用一台机器吗?总得变换几个视角吧?”
导演无奈的说:“试过了,没有机位啊,再加一台机器肯定就穿帮了。”
冯都拧着眉头,坚定的道:“《五月》要做成精品,要以电影的标准要求,这个片子将来是准备拿奖的,制作上必须要精益求精。为什么不用摇臂?”
男一号披着衣服,抱着胳膊走过来,冷得直打哆嗦,提议道:“差不多就行了,加了摇臂就能拿奖吗?”
冯都不容置喙的说:“细节决定成败,细节上一定要死抠。”
导演无奈的反问:“抠细节?前天用大炮,拍到一半轮子就掉了一个,大炮差点把摄影助理砸到下面。这次拍戏也不知道怎么了,器材总是出问题——”
冯都扭脸瞪了人群中的黑子一眼,含沙射影的怒骂:“都是有些人吃回扣吃的!武小强,带着人把摇臂推过来!”
男一抱着胳膊不可置信的问:“我们还得换衣服?还得化妆?还得跳啊?”
冯都没好气的说:“这戏就是跳河的戏!”
女一:“随便找个人跳啊,不是有替身吗!这种戏哪有拍好几次的?”
冯都斩钉截铁的喊:“不行!换衣服,补妆!”
两人同时瞪了冯都一眼!
冯都突然发现黑子依然站在原地,怒吼:“武小强,推摇臂去。”
黑子哼了一声,挥手叫上几名场工朝器械方向走去:“跟我走!”
黑子带着场工走了。
导演气愤地坐了下来,赌气的说:“你何必找我呢?你什么都懂,自己导不就完了吗?”
冯都翻了个白眼道:“你是专业导演。”
导演咧着嘴问:“您还知道我是专业的呢?!”
冯都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戏拍好了,你也有好处,导演署的是你的名。”
导演将脸别到一边:“哼。”
黑子和场工已经走到停车场了,但他们没有看见李铭柱从摇臂的配重里抽出了一个铁块,偷偷扔到车下。
黑子嘟囔的说:“疯了,那小子天天这么精神,他到底吃什么了?”
场工没好气的讽刺:“冯总不是精神!冯总是有精神病!”
黑子哼了一声,指着摇臂朝现场走去:“我看他也是精神病!推走,一起使劲,走!”
几人将摇臂推走了。
车后李铭柱露出半张脸,一脸奸笑:“哼哼,非让你的破戏赔个底掉不可!”
将摇臂推到场地中,黑子和两名场工正在安装摇臂。
导演大喊:“准备,摇臂,可以了吗?”
黑子也喊了一声:“行啦!”
导演挥手说:“演员就位!”
女一气呼呼地走到河边。
冯都通过取景器看了看,指挥着说:“调整一下,人物不在黄金分割点上。”
导演没好气的道:“听冯总的!调整机位!”
冯都又看了看,满意的道:“这回差不多了。”
导演大喊:“准备,开始!”
女一悲愤地哭着,朝着河边冲过去:“我知道你不会来的,在你心中什么人都比我重要。”“扑通”一声,女一跳了下去。
冯都嘟囔点头:“不错。”
另一个方向,男一号哭喊着着冲了过来。导演急忙挥手示意,摇臂转了起来,摄影机跟着男一的方向转动着。
冯都点点头,小声说:
“这还差不多。”
男一号眼看就要跑到桥上了,摇臂突然咔吧一声响,配重的一头竟然翘了起来,摄影机连同摄影师和摇臂直接砸向了男一的脑袋。
男一猛然站住了,惊恐的尖叫:“啊?!”
冯都大喊:“跑啊!!”
男一号眼看着摇臂向自己砸了过来,吓得闭上了眼睛。千钧一发时,一条人影从旁边冲了出去,一把将男一推开。咣当一声,摇臂连同机器正好砸在那人身上,摄像机和摄影师滚出老远。
导演惊恐的大喊:“砸着人了!”
男一号震惊地地着倒在地面的人,带着哭腔呼喊:“制片主任!是主任!”此时黑子身下已经出现了一片血迹,染红了现场的地面,触目惊心。
胡三从人群中蹿冲了出去,一把抱住黑子,但黑子人事不知。
冯都失魂落魄的站在原地,险些没站稳,来回晃悠了一下,喃喃自语:“黑子?”
导演大喊:“救护车!马上打120!快!快啊!”
人群蜂拥着冲了上去,只有冯都呆呆地站原地。
角落中,李铭柱狞笑着:“没一个好东西,该!”
众人火急火燎的赶往医院,黑子被推进手术室。家人们也接到消息,疯了一样冲进医院。
医院的走廊是那么安静,鼻腔里满是福尔马林的味道,所有人都紧张的盯着病房门,心都替到嗓子眼儿里了。
冯都趴在手术室门口,双手按在门板上,慢慢转过身来,众人近乎仇恨地看着他,他只觉得心中一颤。
徐音没好气的劝说:“冯都!你先出去吧,你武大爷马上就到了,他饶不了你的!”
冯都回头看了看手术室,又看看众人,最终疲惫地向外走去。他失魂落魄的走出医院大楼的小门,正打算坐到台阶上。
胡三忽然从楼里跑了出来,呢喃着说:“我就觉得不对劲。剧组开机以来,器材几乎是天天出问题,各种问题层出不穷,以前没碰上过,按说大家也都是老手了。刚才我让人特地查了查,摇臂少了一块配重。”
冯都惊讶的瞪大眼睛:“什么?摇臂少了一块配重?”
胡三点点头道:“少了一块配重,摇臂能不倒吗?那块配重后来他们在另一辆车底下找到了,我担心是有人故意搞破坏。”
冯都一把揪住胡三的领子,大吼起来:“报警!马上报警!把情况跟警察说清楚!这个事不能让其他人知道,从现在开始任何工作人员不许离开剧组,明白吗?”
胡三点点头,神情严肃的大喊:“明白!”说完转身走了。
冯都疲惫地坐在台阶上,望着阴云密布的天空,小声嘟哝:“你一走,剧组怎么就乱成一团呢?唉!”
忽然,冯都愣住了,只见满脸气愤的四婶从对面走了过来:“我可提醒你,十万块根本不够,这才哪儿到哪儿啊?警察还关了我一个月呢,我都得心脏病了,你再准备十万吧。”
冯都奇怪反问:“十万?什么十万?你做梦吧你?”
四婶咬牙切齿的道:“装什么蒜?不是你让西城给我十万的?冯都,你要是不给钱,你就等着吧——”说完就进楼了。
冯都疑惑的嘟哝:“十万?西城出的?”
就在此时,肖唯一从医院大楼里跑了出来,大喊:“都子哥,都子哥!你赶紧进去吧。”
冯都一惊,扭身站起来:“啊?”
肖唯一着急忙慌的招手,转身又朝医院大楼跑去:“快点。”
冯都急忙跟上,等跑到手术室外的走廊上时,只见一辆盖着白布的手推车
从手术室里推出来。
冯青疯了一样地扑了上去,撕心裂肺的哀嚎:“黑子——黑子——”
武坚强揪住医生,不可置信的问:“医生?怎么都盖上白布了。”
医生一脸哀痛的摇了摇头。
武坚强一屁股坐在地上:“我的儿子!”
众人手忙脚乱地搀扶武坚强,武坚强坐在地上像是小孩子耍赖一样挣扎:“我就这一个儿子呀,哎呦要我的命了啊……”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哭,只怕只有当事人才能体会到。
冯青拽住小推车,满脸泪水,哽咽着说:“让我再看看他!”
医生点点头,护士将黑子脸上的白布取了下来,冯青盯着黑子面孔,捂着嘴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冯都失魂落魄的站在远处,也不敢立马走进,而是缓慢地,晃晃悠悠地朝他们走去。
忽然,武婶看见了冯都,跳了起来,一把揪住冯都的领子大喊:“他是死在你手里的!我们家黑子是死在你手里的!我跟你拼啦!”然后,一头撞在冯都胸口上。
冯都被撞得靠在墙上,也不放抗,任凭她乱撞乱打。
肖唯一吓得双手抱在胸前,带着哭腔说:“都子哥,你跑吧!”
武坚强一把将武婶拽开,怒吼着说:“ 我来!”然后抄起来椅子照着冯都的脑袋就要砸,“我他妈的把你也砸死。”
冯胜利见势不妙,一把抱住武坚强的胳膊,哀求说:“老武——老武——”
医生猛然怒吼:“都别打了,这里是医院,要打你们到外面打去!”
顿时,众人安静下来。
医生挥手,护士将小推车推走了。
冯青望着小推车远去,突然回过头来,走到靠墙站立的冯都面前:“你说他吃回扣,所以你就让他去当场工。你还说你看我的面上,你就不报警了!你觉得你做什么都是对的,你天生就聪明,是吗?”
冯都目光游离,喃喃着说:“我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
冯青一把揪住冯都的前襟,怒吼:“他是吃回扣了,但他把回扣的钱都交给财务了,这个事你知道吗?那些场地那些道具,即使不要回扣他们也会要那么多钱,黑子是想给剧组省一点,这事你又知道吗?”
冯都震惊地看着她,这事儿他真的不知道!
冯青泪如泉涌,悲伤的埋怨:“你看不起他,你一直就看不起他,从小你就觉得黑子傻黑子笨,其实你觉得我也是傻子,因为我跟他好。在你心里,你觉得我们这样的人都不配有爱情,但你清楚什么是爱情吗?我们的第一个孩子掉了,黑子特别难过,他用脑袋撞墙,撞出好几个大包。我们在密克罗尼西亚的时候,我们吃海鲜都吃恶心了,他想尽一切办法给我做面条吃!你呢,我是你的妹妹呀,你为我做过什么?做过什么?你满脑子都是你的雄心壮志,都是你的出人头地,你把我们全都当成你的工具!”
冯都咽了口唾沫,替自己做最微弱的辩解:“我没想害他!我真的没想……”
冯青瞪着他,咬牙切齿的说:“哥,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哥,从现在开始,你不再是我哥了,我没你这个哥!”说完,转身搀扶着武婶和武坚强走了。
冯胜利走到冯都面前,数落道:“你啊……你!”
冯都不知所措的低着头。
渐渐地,所有人都走了,只剩下冯都孤零零地站在走廊中,硕长的身影投射在地面上,全然是一副孤家寡人的样子。
他望着长长的走廊,双眼无神,缓缓坐了下来。此时此刻,他像是被全世界抛弃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