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闪电划过，轰隆隆地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雷声。陈庆之想要转身再回到树林里去，尔朱荣开口了：“不用麻烦了。林子的那头也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你要往哪里去？”

陈庆之听他这么一说，索性带着众人站定在林子边上，不走了。

“真可惜啊，这糟糕的天气，这泥泞的道路泄露了你们的踪迹。不然的话，这天地茫茫地，本大将军还真不好抓到你们。”尔朱荣道，“说吧，陈庆之，你打算怎么死？”

陈庆之放开元慧君手，走到人群的最前面。面对如此困境，他放声大笑。尔朱荣奇怪地看着他，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笑的。

陈庆之收敛了笑声，大声道：“阁下恐怕是忘记了吧？在北中城，庆之不过五千人，依然能够击退阁下的二十万大军。今日，庆之虽然只有千余人，但阁下所带之兵也不过两三万，难道阁下想再次败于庆之之手吗？”

“哈哈哈！”这回轮到尔朱荣仰天大笑了，他指了指陈庆之，对着高欢道：“这家伙真的很有意思，我喜欢他。”等笑完了，尔朱荣又显现出一副阴沉沉的脸色，道：“只是太可惜了。这么有意思的一个人，却只知道替元颢这个草包卖命。如今死到临头了，还不自知。”

高欢应道：“嗯，跟北中城里那个守将一样傻。大将军都愿意留下他了，他居然还要求去死，真不知道是在替建康的萧老头子尽忠呢，还是在为这位陈将军效死？”

陈庆之知道高欢说的那个人就是姜桃。他的心整个儿都凉了，嘴里默默地念着：“是我害死了姜将军。”此时的陈庆之深深知道，如今说什么都是废话，只有一决死战了。

“弟兄们，布下战阵来！”他对所有陈军将士一声大吼。一千多义愤填膺的战士听从号令，纷纷抽出自己的弓箭和刀枪，组成了方阵，将刀尖箭尖都指向了尔朱荣等人，而将陈庆之、元慧君和马佛念三人围在了方阵的中间。

陈庆之和元慧君面对面地站在方阵里，四手相握，四目交接。“抱歉，恐怕庆之没办法带你回建康了，再也没办法去验证那个死去的大官是不是你哥哥了。”陈庆之伤感地道。

元慧君的眼睛里满含着柔情，她伸出手来，将纤细的手指放在了陈庆之的嘴上：“不要这样说。我们一定会活着的，一定会在一起的。”说着说着，眼睛里的泪水随着滂沱的雨水倏忽而下。

尔朱荣看着方阵中这两个人缱绻如此，又细细地打量着元慧君。雨水完全打湿了她的衣服，湿透了的衣服紧紧地贴着她的身体，完全地展露出柔美迷人的女性曲线。尔朱荣看在眼里，闪现出一个念头，他冷冷地道：“陈庆之，你要活着离开也不是不可能，只要将这些士兵就地解散，再将这个女人留下来，本大将军就成全你，放你回建康去。”

魏军士兵们见自家的天柱大将军这么说，都不怀好意地淫笑起来。陈庆之气愤极了，钢牙咬得格格作响，嘶吼道：“尔朱贼，我陈庆之要亲手杀了你！”

尔朱荣冷冷笑道：“我倒要看看，你会如何来杀我。给我上！”说话间，他一挥手，前后两群魏军骑兵一齐穿过重重雨幕，向陈庆之的方阵包夹过来。

陈庆之离开元慧君身边，抽刀在手，大声喝道：“弓箭伺候！”方阵中的弓箭兵们前后各有两排，一排站立，一排蹲着，他们在大雨中眯着眼睛，让雨水顺着脸颊缓缓流下，手中的弓弦犹如满月，一一瞄准了飞奔而来的魏军骑兵们。

道路湿滑泥泞，快速奔跑中好几匹战马脚下打滑，将骑兵摔了下来。为了尽量少受雨水的干扰，陈庆之尽量延迟出箭的时间。当骑兵们围拢来，跑到离方阵只有十几步远时，他重重地挥落手中的刀，一声“放箭”喊出后，箭支象一排排的钢针，排列整齐地射向跑到面前来的魏军骑兵和他们的战马。

魏军骑兵们的钢刀在陈军弓箭手们的面前一扫而过，只差两三拳距离，但箭很快扎进了他们的身体，再没有机会砍出第二刀了，他们重重地摔下马来，砸在了弓箭手们的面前。他们的战马也中了箭，斜倒在泥地上，还想挣扎着起来。方阵中第三排是刀排手，他们在弓箭手之间的空隙里上前两步，一刀一刀，将在泥地上还在打滚的魏军骑兵一一砍杀。有几匹马挣扎着起来，跑回了魏军，其中一匹挣扎得太用劲，滚下了斜坡，哀鸣着滑向斜坡下面的密林里。

这第一轮袭击开始得快，结束得也快。一转眼间，两波骑兵全部横尸在方阵的外围，无一幸免。尔朱荣面色凝重，他咽了口口水，又举起了手，准备让骑兵们再发动第二拨攻击。高欢在旁边伸出手来，握住了尔朱荣的手臂。

尔朱荣转过头来看了看他，奇怪地问：“怎么了？”

高欢镇定地回答：“大将军，您不觉得这么打法，我们太吃亏了吗？”

尔朱荣还在盯视着他：“那要怎么打？我们这些人中带弓箭的人好象也不多。没关系，等到他们箭射完了，也就只能束手就擒了。”

高欢摇摇头，道：“这样会死很多人，太伤士气了。”

他不等尔朱荣作出反应，向后面自己率领的士兵们招了招手，作出了一个徒手投掷的动作，后面的士兵们立即领会了他的意思，都跳下坐驾来，每人手举了好几根长矛，来到军前。

高欢对尔朱荣道：“他陈庆之可以用弓箭，我们也可以用掷矛。”他对着这些士兵们一声令下，那些个高力大的壮汉们，高举起手中的长矛，往前快跑，对着陈庆之的方阵奋力投掷出长矛。长矛们穿过雨幕，向方阵刺来。

陈军刀排手们纷纷前移，用手中的盾甲保护弓箭手们，但仍然有许多弓箭手和刀排手被射死在长矛之下。陈庆之用身体遮挡着元慧君，再次大吼：“快射箭！”弓箭手急忙射出手中的箭，也射死了不少魏兵的投矛手们。

尔朱荣道：“好！再来！有什么兵器就投什么吧。”他向后面一招手，他的主力军中也跑出来许许多多的力士，都拿着刀剑或者长矛，来到军前，对着陈庆之的方阵胡乱丢去，各种各样的兵器都朝方阵飞来，打在盾牌上，打在弓弦上，打在陈兵们的身上，有的陈兵直接被长矛刺住，被刀剑砍伤。由于魏军的人数明显占了上风，陈军弓箭手们有些措手不及，根本来不及射出手中的箭，就被刀剑折断了箭，矛尖刺伤了手臂等等，各种情况都有。原本整齐有序的方阵被大量的兵器砸得七零八落，乱作一团，死伤无数。而魏兵的投掷手们却越来越上前，渐渐靠近方阵。

马佛念挥动着手中的刀，将一支支的利器都格挡了开去。陈庆之拾过一面盾牌，挡在元慧君身上。他双眼血红，面对如此境地，根本束手无策了，战局已经完全超出了他所能控制的范围。

“住手！”看着这一千多的士兵越打越少，元慧君无法再承受下去，冲着尔朱荣那边大吼一声。

尔朱荣听是她在喊，便对前面在投掷的魏兵喊道：“都先停一下。”魏兵们顿时都收住了手中的兵器，立在原地，等待着天柱大将军的进一步指示。

元慧君挣脱陈庆之的手，走前几步，将一个中了好几刀的陈兵从地上扶了起来。她对尔朱荣高声道：“如果我愿意跟你走，你是不是能放过他们，让他们走？”

尔朱荣默默地坐在马上，一双眼睛在元慧君紧贴着肌肤的衣服来回游移着，考虑了下，道：“好，可以。不过，请你先走过来，走到本大将军这里来。你到了我面前，我就放过陈庆之。”

元慧君回过头来，深情地注视着陈庆之。陈庆之瞪大着眼睛，使劲地挥舞着双手，近于哀求地道：“慧君，你不能去，不能去啊！”马佛念也在陈庆之身旁，朝元慧君摆着手，劝告道：“尔朱小人，你不能听信于他！”

元慧君无可奈何地道：“慧君必须去，不能再杀下去了，不能再死更多人了。”

陈庆之近乎绝望地喊：“我们不是说好要一起回建康去的吗？”

元慧君眼中满含着伤感，道：“看来我俩只有一个人可以回建康。再见了，庆之。”眼泪溢出，瞬间被雨水冲走了。她转过头去，不再看陈庆之一眼，径直朝尔朱荣的坐骑走去。陈庆之呼喊着，扑倒在乱军中，痛哭流涕，方寸大乱。马佛念拉住他的手臂，使劲要将他从泥地上拉起来。

元慧君缓缓向前，走到了尔朱荣的面前。尔朱荣仔细地打量了她一遍，微微点了点头，他手指轻轻指点，两个士兵走上前来，分立在元慧君两侧，紧紧地看住了她。尔朱荣抬起头来，朝向陈庆之那边说道：“好吧，你们走吧，回建康去吧。”

陈庆之还在那里伤心欲绝。马佛念向残存的队伍一歪头，示意他们撤退，然后使劲拉了拉陈庆之的手，道：“大将军，快走吧。”只余下两三百人的陈军开始互相搀扶着，往后退却。陈庆之在马佛念的再三催促下，也直起身来，朝元慧君看了最后一眼，转身朝退路上走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