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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莱加托家族的豪宅，坐落于沃梅罗山视角最佳的一点：站在窗前，可以将被雪白如银边的沙滩镶嵌着的地中海和隐藏在云雾中俯瞰众生的维苏威火山及其脚下的庞贝古城尽收眼底，即使入夜，那不勒斯城那犹如地上银河般的晚景也不会让人觉得黑暗有何寂寞之处。

午后，阳光明媚，安东尼奥·波莱加托脱下正式威严的西装革履，只穿着长袖衬衫、便裤和拖鞋，放起恩里科·卡鲁索的黑胶唱片，躺在自家二楼露天阳台的长椅上，眯着眼、边听音乐边晒太阳，享受着一上午的工作结束后的悠闲——他喜欢把麻烦事集中在上午解决掉，那时候他的头脑最清醒。

今天，他那刚刚十八岁便迫不及待嫁人了的二女儿带着两岁不到的孙子和刚刚一岁的孙女和过来玩，有了孩子们嬉笑的声音，家里一下子热闹了许多；院子里他妻子最喜欢的拿波里月季长势喜人，橘粉色的花朵散发出淡淡的香甜气息。没有什么比此刻的情景更让这位已经步入谋求安稳的老年的唐感到幸福和满足了。

庭院的栅栏门响了响，他知道是亚莱西欧“办完事”回来了。见到已经成家、搬出去住的亲人回来探望，本该立刻去见自己父亲的亚莱西欧停下脚步与留学期间好久未见的小妹拥抱、叙旧，然后做鬼脸逗弄着自己的外甥、外甥女。唐·波莱加托有些欣慰地勾了勾嘴角。

想要成为新一代的唐，他这儿子还有很多要学的东西。不过至少他知道，留学美国的经历没有让这个年轻意大利人忘了本。

踏着唱片里正播放着的《桑塔露琪亚》的音乐节奏，亚莱西欧拿着一瓶母亲交给他的家酿葡萄酒和两只酒杯、上楼来、在他父亲面前坐下，为两个高脚杯斟上深紫红色的清香酒水。

“蕾吉娜嫁了个好人家。”唐喝了一小口酒，轻声感叹，“我当时还担心她是不是太过冲动，走运的姑娘……”

蕾吉娜便是他二女儿的名字。她的丈夫是出身正派、一家人都和蕾吉娜一样老实勤恳的酒水出口商的儿子，虽不说家境能与波莱加托家族相提并论，但至少可以说门当户对——最重要的是，身为土生土长的意大利人，他们家绝不会像外国人一样把黑手党视作毫无原则的猛虎恶狼；事实上，在他们眼中，这些黑帮老大比当地政府讲信誉得多。

“是啊，而且是嫁给了一个爱她的男人。”亚莱西欧点点头，表示赞同，“他们西西里人是怎么说来着？他看到蕾吉娜时……‘被雷霆击中’了？”

不似亚莱西雅，蕾吉娜的长相虽谈不上不起眼、但绝不算美艳惊人，性格温和、却没有什么突出的才华，能够这么快遇见一个对她一见钟情的好男人、安定下一件终身大事，除了幸运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但是刚刚说完这句话，亚莱西欧便心头一沉。

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另一个妹妹没有那么幸运。

“事办完了？”唐突然改变了话题。

“嗯。”亚莱西欧的表情也瞬间严肃起来，“我们把尸体和车都留在了公路旁，没多久应该就会有人发现。”

他们口中所谈论的这项“事务”，自然是要公开处决那个把亚莱西欧不可告人的“小秘密”泄露给里索·科伦坡的叛徒——虽说由于里索本人并不是个阴谋家、事情最终并没有闹出多大的风声， 但很明显这个叛徒本身的意愿是想搅黄这场婚礼。

哪怕亚莱西欧同样想取消这场婚礼，也不能以这样的方式、这样的理由取消。

“好。有没有问清楚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问了，说是有别的家族不希望我们结盟所以收买了他，还说什么事成之后亚莱西雅就可以‘任他摆布’，那个混账……”

唐不耐烦地一举手，打断了他——他讨厌任何人在说正事的时候加上这类主观色彩强烈的、累赘一样没用的细节：“办公的时候不要讲废话。他有没有说是哪个家族？”

亚莱西欧对父亲在外人如此侮辱妹妹时所表现出的淡漠感到震惊且有些愤怒，但父亲那种毋庸置疑的语气和手势竟是让他一时间只有服从的想法：“我……那个叛徒给出的答案很奇怪，是个我闻所未闻的家族。”

面色一直十分平静的唐·波莱加托一挑眉梢：“说。”

“乔凡尼。”亚莱西欧答，“父亲您对这个家族有印象吗？”

唐动作一僵，把头往躺椅靠背上靠了靠，闭上眼，摇了摇头。

阳光明媚的露天阳台上，气温骤降。

没有什么比一直潜在暗处、从未被察觉的敌人突然出手，更让人不寒而栗——而且现在，除非那叛徒扯了个没必要扯的慌，这个情况可是在自己的领地上出现了一整个未知的家族。

一个黑手党家族的运作，如何会不留下能被他觉察到的蛛丝马迹？

“那，父亲……”

“我会让军师去查的，有关这个乔凡尼家族的事你就暂时不要再插手了。”唐·波莱加托摆了摆手，知道这么重要且危险的任务不能派给还是个新手的亚莱西欧，“这几天你先安排一下举办婚礼的事吧，不要再出类似的岔子了……还有，找个时间好好跟你妹妹谈谈——她已经一个星期都不愿意见我了。”

这里，父亲说的自然不是蕾吉娜，而是即将成为别人的新娘的亚莱西雅。

闻言，亚莱西欧低下头，长叹一口气。

他很能理解亚莱西雅——她这样自信且自重的女人，怎么会愿意嫁给一个声名狼藉、粗鄙狭隘的花花公子？

“真的没有别的办法吗，父亲？必须要牺牲她吗？”他问，“就算我……那至少给她找个能尊重她、爱护她的丈夫吧？”

已经四十五岁的安东尼奥·波莱加托沉吟片刻，放下手中酒杯、缓缓从椅子上坐起身来，走到亚莱西欧边上，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有些欣慰，因为自己的大儿子总算把他那“就算我”的后半句咽了下去。

他知道，这对于一个正值青春年华、还深陷于热恋的意大利青年很难。

尽管这份热恋的感情本身，就是不该存在的……但谁能控制得了自己的感性所指引的方向呢？

“时代在不断变化，亚莱西欧，你在美国的时候应该更能体会得到。对于我们这一行，情况同样如此。”唐·波莱加托站在阳台扶手前，解释道，“很多新的家族从一些肮脏的工作里找到了敛财发展的捷径，我们和科伦坡这样的老家伙必须都采取措施应对他们的挑衅，而摆在我们面前可供选择的有两条路：第一，利用我们已有的势力去占领他们的行业、压垮他们；第二，合作结盟，巩固我们已有的产业。”

“……显然，您选择了后者。”亚莱西欧苦笑。

“我们家族控制着走私和移民，科伦坡有高利贷和军火，加上一些合法的产业投资，我们完全可以联手击垮那些为了挣钱连荣誉都不要的毛头小子——毒品、卖淫、赌博，是会把人毒害到骨头里的，这帮恶棍竟还想从里面挤出油水来。我想我们波莱加托的人，还不至于沦落到和他们同流合污的境界。”即使如此斥责着，唐的声音依然保持着平静和自控，“所以我选择了后者。接下来的事你大概就能想通了：合作最好的基础是信任，而信任最好的基础是血缘联系。”

“……”

正如往常一样，父亲的话语让亚莱西欧无法反驳。他就像一头放弃从猎人枪口下逃脱的瘸腿的公鹿、浑身每一根肌肉和神经都失去了反抗的意愿，浑身无力地瘫在原地，默默把杯中红酒一饮而尽。

“再者，里索确实没种也没脑子，但他父亲可不是这样的人：为了确保联姻和合作顺利，他肯定不会让里索肆意欺负我的女儿……所以，亚莱西雅婚后日子不会太难过的。”似是为了安慰自己的儿子，唐拍了拍他的肩、补充道，“我们男人必须要把一切考虑周全……你母亲可以随心所欲、亚莱西雅和蕾吉娜可以随心所欲，但我们不能，明白吗？”

“明白了，父亲。”

亚莱西欧挤出一丝笑容、答道，同时握住唐·波莱加托搭在他肩上的手，似乎是想用这份紧握的力道来让父亲明白自己的决心。

越写越觉得其实拿黑手党当作意大利“不文明”的标志实在是太委屈他们了。

这边用到的BGM就是文中提到的恩里科·卡鲁索的《桑塔露琪亚》，非常经典的意大利船歌~而且桑塔露琪亚海滩本身就在那不勒斯那边，所以就拿来用了。